下午,交錢掛過號之後,我獨自走進了那間標有“心理測試”的房間。那裏的大夫給了我幾張表格和一支筆後,就坐回桌後不聞不問了。我坐下來,象一個坐在考場上的學生一樣,仔細研讀那份列出了許多諸如“您的父母是否表示過希望您是個女孩子”,或者“您小時候是否喜歡和女孩一起遊戲”等問題的問卷,並按照要求在題後所列的選擇項打勾。有些問題我稍一思索就一揮而就,而有的問題,象“您對同性感興趣嗎?”,我就相當謹慎。因為我害怕他們把我當做為了名正言順地滿足自己逆反的性傾向,而混跡於真正的“異性症”患者的同性戀者。從報紙上得知,這一類人是不作考慮的。
我注意到,在這裏接受測試的,除了我還有一個不知道測試何種項目的女孩子。大夫不斷地提出一些常識性的問題要她一一回答,似乎是在測定智商。我以為接下來我也要接受同等測試,可是答完問卷後,大夫就說我可是回去了,問卷將由微機進行分析彙總,結果出來後按測試者留下的地址寄給本人。
我和姐姐又折回到成形科,x教授仍然不在,還是一開始的那個老年女大夫接待的我們。我現在才知道她姓錢,錢大夫先簡略向我們介紹了手術的一些情況,然後拿出一張蓋有公章的打印信箋交給我。上麵列著四項手術前的必備手續:1 精神科醫師的證明。2 當地公安機關出具的證明。3 父母同意的簽字信。 4本人申請。
在我看來,其他三項似乎不足為慮,就是三萬元錢的手術費用雖然不低,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籌措的。唯有當地公安機關出具證明的要求,我覺得這才真是一個天大的難題。這樣一種劇烈的社會身份的變更,在一九九五年的中國,即便已經不被視為洪水猛獸。但獲得國家執法機關的認可,憑常識和直覺推斷,我想那一定不會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錢大夫卻讓我不必擔心,據她說凡是在他們這裏做過手術的患者,術前隻要手持這份我剛拿到手的公函,沒有不馬到成功的。而且她還說他們所做的二十幾例患者,術後公安機關均給予改換戶口和身份證,更有幸運者已經順利地結婚成家。
她輕描淡寫的口吻給我的感覺是,變性手術在當前的中國社會,非但不是一種距公眾認可路途尚遠的新生事物,反倒似乎已經一路綠燈而暢行無阻了。我聽得半信半疑的,但不能否認,錢大夫頗富感染力的語句所昭示的光明前景,讓我緊繃如弓的心弦頓時鬆弛下來。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男大夫進來在我對麵坐了下來。錢大夫似乎希望活躍一下談話氣氛,就轉向那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夥子,讓他給我預測一下手術後的效果。他聽完錢大夫的話,就開始仔細地打量著我。我不由垂下眼簾,男人的目光總是讓我羞赧不安,既渴望、又自卑。他觀察一番後評價說,“外形倒是蠻秀氣的”,然後他問了我幾個諸如姓名和單位的簡單問題,我猜想他是要測試一下我的聲音。我輕柔的音質似乎也令他十分滿意,他斷言說手術效果一定不錯,並欣然表示將由他主刀。那躍躍欲試的神態,使我聯想到一個雕塑家在麵對一個激發出了自己創作靈感的毛胚時,那種難以抑製的亢奮之情。我有點得意。
這時候正巧x教授來了電話,錢大夫就替我們轉達了希望麵談的請求。聽她說x教授正在撰寫一篇關於“異性症”患者心理研究的論文,因此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的請求。
在錢大夫的指點下,我和姐姐在住院部一樓的一間不大的辦公室找到了x教授。x教授五十多歲,禿頂,但保養得當,看上去氣色頗佳。一見麵他就聲明他正在撰寫論文,時間有限,隻能夠給我們半個小時的談話時間。我的來意教授自然清楚,接下來,他單刀直入,首先對我進行了一番醫生兼長者的勸戒。他態度隨和,說的意思也 和f教授幾乎如出一轍。但是,不同的是,也不知道是在他侃侃而談卻不時恍惚的眼神裏,還是在缺乏情感色彩的說教中,我還是能夠感覺到他表現得並不明顯的漫不經心。況且,x教授似乎也並不急於看到他的這番話取得立竿見影的成效,說了不長時間,他就適可而止地停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