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依然烈焰騰騰,絲毫收斂一點兒的意思也沒有。路邊的蓖麻被曬得卷起了葉子,樹上的蟬不停地慘叫,像被滾油煎熬似的。
n大學的人似乎不怕熱,看大字報的人熙熙攘攘,路上的灰塵被蹚得飛揚起來,落在法國梧桐的葉子上。
新搭的蓆棚上、閱報欄上、綠樹掩映的牆上、甚至電線杆上,到處都是大字報。
文淑秀好久沒接到家裏來信了。運動剛開始時,接到過父親一封短信,鼓勵她響應毛主席號召,積極投身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她回了信,卻沒得到半個字的回音。像約好了似的,童智和厲剛也不再給她來信,她完全與外界隔絕了。
從內心裏講,她希望看到童智的信。以前,每當苦惱時,她可以盡情向童智傾訴,總能得到他的理解和安慰;現在,再也沒有人來安慰她,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丟失了什麼似的。難道童智也不理解她了嗎?他應該知道她的心,她的心一直向著他,即使違心地寫了那封信後,她的心也沒變。她多麼希望他還能像以前那樣愛她,就像高考後的那個雨夜一樣勇敢一樣不顧一切,隻要他繼續拿出那種勇氣,她是不會拒絕的,他怎麼就不明白呢?也許她傷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會諒解她了。
是的,他不會明白的,他怎麼能知道她是違心的呢?她自己說過的,不能拿感情做交易,而她所做的比做交易更糟,簡直是在做遊戲,拿感情做遊戲,她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像個不負責的、輕浮的女人了!想到這裏,她自己都覺得吃驚,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她仿佛是一隻被套上繩索的小羊,任別人牽來牽去,她不由得埋怨起輔導員來,要不是他,她怎麼會寫出那封信呢?但輔導員並沒強迫她,信是她自己寫的。她隻是不明白,當時為什麼要寫那樣一封信,像鬼迷心竅似的,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捉住她,絲毫也不顧忌自己的感情。是出於利害關係的考慮嗎?上輩人關於婚姻的金錢門第觀念,在她看來,像是發黴的東西,她想都沒想過,她怎麼會貪圖金錢而出賣自己的感情呢?她還不至於壞到這樣。再說,不論童智還是厲剛,他們都沒有錢。如果說門當戶對,從文化程度上講,童智和她是相當的,也許正因為這點,母親才相中童智而不讚成厲剛。厲剛有什麼呢?隻有小學文化,充其量不過是個當兵的,她圖他什麼呢?她不能說一點不喜歡厲剛,充滿童趣的友誼是難忘的,從某些方麵講,厲剛更具有男人氣,隻是他太性急了,像催命討債似地使她受不了,他們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了。但是,在輔導員和她談話後,她卻斷然改變了自己的感情,因為輔導員是代表組織的,又是以革命的名義,她從小所受的教育,使她把組織和革命看得高於一切,組織是必須服從的,革命是不容懷疑的,無數的英雄和先烈為革命犧牲了生命,她就不能為革命犧牲愛情嗎?這種犧牲是值得的,是高尚的,她從未懷疑這種犧牲的價值,當她發覺內心的感情和這種犧牲精神相衝突時,她不禁感到一陣驚恐,覺得是一種犯罪的念頭,怎麼能把個人感情置於革命利益之上呢?那不是要破壞解放軍的聲譽、毀壞人民的鋼鐵長成嗎?既然她已把自己當作一個革命軍人的未婚妻,那就不能懊悔、不準回頭,一切隻能聽天由命。她感到納悶的是,厲剛為什麼也不給她來信了呢?
宿舍裏很安靜,已經十點多了,還不見一個人影兒,她這才想起,近幾天來,她的室友們總是回來的很遲,不知在忙些什麼,每天晚上總是她先上床。雖然天氣很熱,身上汗涔涔的,躺在床上,不一會兒身下就濕漉漉一片,可她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隻顧想自己的心事。
記得運動剛開始時,輔導員很看重她,每次批鬥黑幫,都要她上台發言,組織積極分子學習,也少不了她,不知從哪天開始,就不再通知她了,好像把她忘記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也懶得去問。
班裏圍繞要不要揭發批鬥輔導員的問題展開了辯論。兩派同學各執已見,常常爭得麵紅耳赤,有一次差點打了起來。最近宿舍裏也有了火藥味,劉百強和衛紅、謝東她們幾個的觀點不一致,不斷唇槍舌劍弄得很緊張。
從心裏講,她不同意批鬥輔導員,輔導員不過是個最基層的政治思想工作者,連芝麻官也不算,跟“黑幫”風馬牛不相及,何必小題大做呢?但她哪一派都不是,所以也不參加她們的辯論,她們背地裏管她叫“逍遙派。”
走廊裏傳來語錄歌聲: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