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英是在無意中發現那封信的。
那封信開著口夾在一本書裏,顯然被遺忘了,童智卻以為寄走了。這個書呆子常常不注重日常小事,把這些看得微不足道,好像他總在考慮什麼不得了的大事。這也是她特別不能理解的,甚至覺得可笑而又可恨。
她一看到這種信就生氣,根本沒耐心看下去,隻看了開頭的一段,對有些詞句也不甚了解,但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這就是說,那個女人又出現了。她特別注意到“邀請”兩個字,在她看來那就是“勾引”,這是她斷然不能容忍的。
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文淑秀。她要讓文淑秀知道,她——曹淑英,才是童智的妻子。
必須讓那女人死了這條心,實在不行,就給她點顏色看,把信亮出來,亮給她的丈夫,亮給她的同事,讓她當眾出醜。
她想象見麵後該說的話,用不著客氣,第一句話必須凶狠,所有能想到的刻薄話她都想過了,她從中挑選出最刻薄的,以便一開口就能鎮住那個狐狸精。
在別人指點下她找到了物理教研室。
“哪個叫文淑秀?”她攔住一個夾著書本走出門的男教師問。
那人驚詫地打量她一眼,沒說什麼,指指一個正在埋頭備課的女教師。
“你出來!”她走到那女教師麵前大聲說。
“嗯,好、好。”文淑秀以為是哪個學生的家長,一邊應著一邊繼續備課,“您請坐!”
“俺沒功夫坐!”她聲色俱厲,對文淑秀的客套十分惱火,那句刻毒的罵人話蛇信子似地就要吐出來,但隨之傳來其他教師不滿的聲音噤住了她,於是她放低了聲音,語氣卻加重了,“你出來,俺有話問你!”
文淑秀抬起頭,看到一雙仇視的眼睛,不免有點驚訝,她緩緩站起來,依然麵帶微笑。
她們的目光相遇了,曹淑英的心猛然一抖。
怎麼,這是她嗎?這就是一直藏在那個書呆子心中的她嗎?她看上去要比自己大十多歲,倒有點像自己小學時的一位女教師哩!曹淑英不由想起曹莊小學那位和藹可親的女教師,每逢下雨,總是牽著她的小手送她過河,有時幹脆留她過夜,像媽媽似地照顧她,對從小失去雙親的曹淑英來說,這是留在她心靈深處最美好的記憶。可是,長大以後,特別是屢遭蹂躪後,她的心漸漸麻木了,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懷疑一切美好的事物。但文淑秀那親切的微笑,溫柔的目光,觸動了她的心,似乎覺得她們的心有某種相通之處。她現在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文淑秀像她的情敵,她們之間的懸殊太大了,就像一個咄咄逼人的拳擊手麵對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娃娃,原來醞釀已久的仇恨如火遇到水,再也燃燒不起來了。
她們一起向操場走去。
“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文淑秀邊走邊問,語氣是誠懇的。
“沒、沒啥事,俺是童智的……”曹淑英站下來,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猜到了,”文淑秀溫和地笑道,“是不是童智欺侮你了?”口氣像一個大姐姐對待小妹妹。
“嗯,”事先準備好的話一句用不上,曹淑英愈加慌亂,“不,沒有。”
文淑秀默然。
“俺家童智叫我來看看你。”曹淑英定定神,信口說道。她又打量文淑秀一眼,從年齡和外貌上看,文淑秀現在都比不上她,她隻是不明白,童智為什麼深深迷戀著這麼個人兒。
“謝謝你們還惦記著我。”文淑秀說,神情有些淒涼。
文淑秀無視自己的年華與感情已久。
自從回到h市,除了清明和春節帶著女兒們去殯儀館祭奠一下親人,幾乎一年到頭泡在教學和家務中,這兩年她先後榮獲市先進教師和省政協委員,又多了些會議,整天忙得如一隻高速旋轉的陀螺,過去的一切無論是痛苦還是甜蜜,都已經成為破碎的夢。往事不堪回首,她沒功夫回憶也不願回憶,她以為童智也早已忘卻了她。
“俺想問問,你現在還愛他嗎?”曹淑英還是提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不,”文淑秀愣了一下說,她現在才明白曹淑英來找她的用意,“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曹淑英似乎不相信文淑秀的話。既然不愛,為什麼“邀請”呢?在她看來,一個女人單獨邀請一個男人,多少是有點曖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