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的戲份不會太多,新戲的劇本人設上,女主角也不需要會唱戲,不然直接去戲班子裏找人選了,哪能弄這麼一場選秀。明天這場大秀,也不過是個噱頭罷了。”遂拍了拍身側,示意她坐下。
唐秋照做,心裏卻有些提著。
“那……”
“但畢竟京劇主題,一凜可是下了苦功夫的。他這孩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以為像他們這種……市場上說的小鮮肉,是不會對這種老東西感興趣的。結果,他真的是極努力了。加上有點基本功夫,到時候,定能將這個角色演活。”他看了身畔的唐秋一眼,“裘錦那小子,重功夫和專業,但這個泛娛樂時代,人們喜聞樂見的,才是重要的。不該去指責觀眾,自然就要在你們身上使勁。”
“得好好演啊。不管是台柱子,還是場下候場的,都不能白瞎了這天分。”
他歎了口氣道。
唐秋將稿紙攤開,點了點頭。
“這位陳周氏,是吃過苦頭的。你得明白她的前世今生。當年在戲班子裏挨過的委屈流過的淚……你們這些孩子,沒吃過太多的苦吧。學戲,是極苦極苦的。不像現在。當年能上台的,可都是人精兒,都是挨了無數的板子,熬出來的。”
唐秋心想,懂的,自然是懂的。她的少年時代,也是一個板子一個板子挨過來的,現在,坐在李老身邊,那些陳年舊事曆曆在目。
“你要明白,陳周氏所經曆的一切,你得是她,你得替她苦,你不能心疼她,你得心疼你自己。好不容易熬成了角兒,一場戰爭,淪落風塵,從台上賣藝變成台下賣笑……做不得前人了,隻能加倍地捏自己的臉孔,收了性子,收了淚,賠著笑。你得去想,去體會……”
從前,她小時候學戲,唱大人的戲,小孩兒哪懂那些七情六欲?袁敬意就變著法子整她,冤是吧,就冤她,恨是吧,就打到她恨。拚死拚活地把她送上台子,給她講一個角兒的前世今生。小孩兒哪愛聽這些,別人都在看動畫片呢,她得學,不然就要挨罵。但袁敬意還是疼她的,演完總是要哄她的,隻是她性子強,不經哄,憑著一股怨氣學戲,學了個三五成像。有一回打得狠了,她揚言要跳樓,家裏是平房,跳不了,就拿了菜刀要自殺。袁敬意紅著眼說讓她死,就這點出息。倒罵得她哭昏了頭,上來奪刀,把大哭掙紮的她攬在懷裏。
他說,歆兒,你這樣是成不了才的,祖輩們學戲,比你苦得多咧。你得爭氣,曉得不?
很多很多年前,唐秋記得很清楚,李念真下鄉到鄰縣有戲,他的父親花了高價買了票去看他老師的演出,提前一天就帶著她和卞小塵出發。臨時的舞台在郊區,隻有幾個價格很高的酒店,他們便住在火車站裏。袁敬意那麼開心,難得這個頹喪的事業沒什麼進展的男人有股興奮的勁兒,告訴他們,那是他師父。她問父親,既然是你師父,怎麼不去找他呢?袁敬意訕訕道,小孩子家家是不懂的。我不大爭氣,沒幹出點什麼,是不配去的。
當時的她不曉得,現在成了唐秋,倒仿佛是知道了那麼一丁半點。
隻是,到底在爭誰的氣呢?
唐秋側頭看了一眼李念真,忽然覺得這莫名而來的記憶有些熱目,心頭猛地一疼。
可不知,李師父,還記得她的父親不?
唐秋心裏空蕩蕩。
“李老,我怕是做不到。我怕是不夠格。”
“哪有夠格一說?”李念真皺眉,“三分天分,後天的努力卻才是全部。從前那個時代,該有的那個時代,出了名的角兒,哪個不是萬裏挑一?哪個不是把自己在戲裏碾碎的?得有這種信仰。戲,得瘋。”
他看著唐秋道:“你喜歡演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