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篇 苦難 第二章(1 / 3)

勿裏洞在蘇門答臘島南端與加裏曼丹島之間的海域,在邦加(bangka)島的東邊,離邦加島最近處不到十海裏,兩島隔海相望,以蘊藏豐富的錫礦聞名,這是上天賜給這個土地肥沃物產豐富的島國的兩顆珍珠,這兩顆珍珠鑲嵌在爪哇海上,使這個得天獨厚的小島長久以來讓所有殖民者垂涎三尺,不惜用一切手段來霸占它。

勿裏洞麵積約三千五百多平方公裏,東西和南北直徑差不多都是六十公裏。島的西岸沿海被一片白色的沙灘包圍,蔚藍色的海水輕柔地衝刷著沙灘又退下,沙灘再往裏是一片繁茂的椰林,靜謐又安祥,好像自開天辟地以來,這裏就是一片世外桃源。島的周圍海域盛產海螺,故得名勿裏洞(belitung,意為海螺)。史料記載,十三世紀末,一支浩浩蕩蕩的元朝船隊,在將領高興、史弼的率領下,從南中國海出發遠征爪哇,航途中遇颶風襲擊,被刮到這個小島上,幾十名生病的水手留了下來,這些人後來就成了勿裏洞華人的先輩。他們披荊斬棘拓荒種地,出海捕魚,在這裏繁衍後代。

又載,十五世紀初,鄭和下西洋時,途經勿裏洞,曾在古港口昔浴(sijuk)泊船上岸,繼後,便有許多華人陸續來此謀生, 並定居於此繁衍後代。

早先,勿裏洞的當地人習慣上把當地華人叫做“orang chin”,即“晉人”,因此,關於勿裏洞華僑的來源,還有一種更遠古的傳說,因為東晉時期的高僧法顯去印度研習佛經後,取海道返回途中在巨港停留了五個月,他是史料記載的最早到印尼的中國人。在法顯之後,大概還有晉朝時期的中國人來此地,故當地人把他們叫做“晉人”。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在印尼好些地方挖掘出不少漢代的陶瓷器,證明漢代與印尼經濟文化交往就很密切。而到盛唐時期,更有成批的華人渡洋來印尼經商,定居於蘇門答臘的巨港,然後又從巨港乘船到邦加文島(muntok),再到勿裏洞。在華人來此島之前,小島一片荒蕪,山地覆蓋著原始森林,少數土族人還過著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

華人自來島上生活就發現有一種“白金”能從湖水中淘洗出來,用土方法冶煉將其烘幹,就成了白色的金屬,製成器皿,很好用。這種白金就是後人稱做“錫”的金屬。巨港蘇丹便與華人合作,開采島上的錫礦。

早在巨港蘇丹管轄時期,他們就發現華人采礦的技巧比當地土法高明,蘇丹就讓華僑監管錫礦,並派人到中國南方各省招募工人來開采。十八世紀以後,東印度公司*從蘇丹手中接管了開采權,錫礦就落入荷蘭人手中。

*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了戰勝西班牙、葡萄牙兩個競爭對手,1602年荷蘭國會通過了“聯合起來組織一個大公司”的建議,這個公司稱為“東印度公司”,荷蘭國會賦予海外貿易獨占權,公司可以招募軍隊、建築炮台、鑄造貨幣、任免殖民地官吏、同外國宣戰或媾和,代表國會和外國締結條約。所以公司表麵上是商業組織,實際上是具有政權性質的殖民機構。從此,公司便向印尼進行貪得無厭的掠奪,逐步便印尼淪為其殖民地。——據《印尼華僑史》 溫廣益、蔡仁龍著,1985年海洋出版社出版,第70頁。

破損的機帆船搖搖擺擺終於駛近了勿裏洞島,向西岸的丹戎班蘭(tanjung pandan)靠過去。到勿裏洞的船隻都在西海岸靠岸,這裏風平浪靜,海岸線有綿長的白色沙灘,逐漸形成了港口,丹戎班蘭後來成了島的首府。那時的碼頭非常簡陋,從岸上向海上伸出木頭和竹子搭成的橋便是碼頭了,船靠不了岸,從船上放下一長木板搭上橋,船上的人便從木板上走過來。

早有兩列扛槍的荷蘭大兵分別排列在岸上,因為早年有發生過華工因在海上的生活條件太差而死了人,船剛靠岸,華工便集體嘩變,他們打死了船上的紅毛便四處逃跑,也有被抓回來活活打死的,荷蘭人吃了虧,後來他們便派了荷槍實彈的大兵把守。契約華工在光頭的命令下,都集中到甲板上,挨個通過木板走到岸上。他們經過二十多天的海上顛簸,加上吃的是豬狗食,一個個沒精打采,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鬼魅一樣。從不見天日的船艙裏走上岸,他們被熱帶灸熱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過了一陣,才看到天是那麼的藍,那麼的開闊,海水也那麼的藍,藍到透明,看得見水裏的魚群,還有像倒扣的白色大碗的魚在漂浮,那是水母。

岸上的沙灘是那麼白,天上的雲也是白的,輕輕地飄著,輕輕地舒展,沙灘那一頭的樹林是翠綠色的,翠綠得像洗過一樣。踩上沙灘,隻覺得腳下軟軟的,一股溫熱從腳心往身上竄,覺得癢癢的。這就是南洋?這麼美的地方,就像畫一樣。柱子看到沙灘上有前臂大小的褐色和黑色的軟體動物不知是何物,還有像大碗一樣長著八條腿橫爬的家夥,前麵兩隻鼇像鉗子,他驚奇地指著問天成,天成告訴他那是海參和螃蟹,在咱家鄉隻聽說過,現在總算見識了。他們正一愣神,幾個光頭喝斥道:快走!

一些荷蘭大兵已經用粗大的繩子把他們團團圍住, 命他們把身上的衣服全脫光,華工們不知要把他們怎麼樣,赤條條驚慌地擠成一堆,在荷蘭大兵的槍膛下,瑟瑟發抖。

脫下的衣服扔在一堆,光頭點一把火燒了。赤身裸體的華工不知所措,誰都不敢出聲,這些赤手空拳的中國人在荷槍實彈的洋人麵前,隻能是任人擺布、逆來順受,他們連做人起碼的尊嚴都被剝奪了。

荷蘭人嘰哩咕嚕一番,幾個光頭點著華工胸牌上的號,被點到的華工核實過胸牌後,在那張契約上再按手印,然後領一套衣服、一張草席和幾件日用品。華工們被分成幾個隊,由中國光頭帶領朝不同方向分散走了。天成、來順和登貴、柱子被分在三個隊,隻有登貴和柱子在一起。天成和來順央求讓他們四個同鄉在一起,光頭惡狠狠地說:來這裏什麼都必須服從,不準提要求!快走,不準多說!他們互相用眼神告別,便跟隨帶領新華工的巴力頭(parit,礦區,巴力頭即礦區總管工)向不同的方向走了。

每個礦區設分公司,總管是荷蘭人,礦區的頭叫“巴力頭”,大多是幾代僑生(“僑生”是對當地土生土長的幾代華僑的稱呼,區別於“新客”和“老客”),而且是甲必丹的後代(荷印時期為了便於管轄華人,最小行政區區長官銜叫kapitan,當甲必丹的人多數受過荷蘭學校教育,懂荷文),有的自祖上就在礦上當巴力頭許多年頭,能講番話(本地話),也會講些紅毛說的荷蘭話。荷蘭人靠這些僑生來控製礦區,巴力頭手下有幾個“隆幫頭”,每個隆幫頭管轄幾個“帶工頭”,個個都凶神惡煞一般,巴力頭要向分公司的荷蘭人負責,荷蘭人是分公司的負責人,上麵的總公司是勿裏洞錫礦公司,設在丹戎班蘭,總公司歸東印度公司指揮和管轄。

天成這一隊領頭的巴力頭自我介紹叫黃漢彪,大眼泡,蒜頭鼻子,嘴唇外翻,一臉惡相。他粗著嗓門說:聽著,兄弟我在荷蘭人手下吃飯也不容易,你們都得聽我的,誰跟我過不去,有他好看的。好好幹,月底自然有工錢給你。

天成默默地數著這個隊華工的人數,一共一百一十四人,進第和三牛在這個隊裏,他慶幸還有船上認識的夥伴在一起,走在隊伍的最後頭是兩個老華工挑著兩口大鐵鍋和籮筐,筐裏像是裝些糧食和鹽之類的東西,那兩個老華工是礦區裏獲得人身自由的老客(出洋年頭久了的“唐人”)。天成心裏想:帶著鍋?難道要走很長的路?

這隊人一直往東南方向走去。走出丹戎班蘭轄區,眼前是一片荒郊野嶺,渺無人跡,再往前走,沒路了,遍地雜草和灌木叢生, 都有一人多高。走在前麵的華工不知往何處走了,巴力頭黃漢彪說:不是讓你們來看風景的,沒有路就是讓你們開路。幾個帶工頭分別把鋤頭鐮刀等工具分發給華工們,叫大家一邊走一邊開路。這些帶工頭當監工多年,管製工人很有一套,他們把華工按人頭分組,天成、劉進第、魏三牛和另外叫五斤和黑子的華工共五人分在一組,每組劃分地段,必須把該地段的雜草灌木清除並平整出周圍的路,規定必須按時完成,否則不給食物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