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篇 抗爭 第十章(1 / 2)

半道上遇幾個小土匪,天成的小藤箱太惹眼,被搶走了。好在那點活命錢和“王字”藏在貼身的內兜裏,沒有這兩樣東西就回不了勿裏洞了。

走了十天才到廣州,身上的衣服已經帶一股汗臭,行李被搶走,沒有換洗的衣服了,天成找到賣衣服的店鋪,買一身粗布衣褲,上衣是對襟的布扣,下擺兩邊有兩個大衣兜。換上了衣服,再小心地把藏在褲衩內兜裏的錢和王字取出來放在新衣兜裏,裝著錢,他總是記得用手按住,這年月,身上有點錢財讓人看到就會遭搶。

在廣州碼頭買了去南洋的船票,等上船渡洋的人群亂哄哄的, 很多人往前擠, 船工攔在那裏喊道:客滿了,船小,不能再上人了,你們等下趟吧。天成沒有擠上去,沒擠上船的人抱怨著:不能上還賣票,這不是坑人嗎?船工說:過兩天還有去南洋的船,船票有效。

天成隻好離開,這才發現有個衣兜裏的錢已經沒有了,剛才趁人擠的功夫被人扒走了,他很痛心,好在還有些錢和那張王字放在另一個衣兜裏,他就在碼頭附近找家小客棧暫時住下,住店比睡街頭安全。

他每天都往碼頭跑,能上船就得上,不然,又要錯過船期,再等下去,那點錢哪夠等?這次他擠上船了,一問,才知道是開往星加坡(二戰前,南洋把新加坡稱作星加坡)的,他便想下船,人家說船到星加坡還往棉蘭去,可以不下船,天成想這樣也行。合適的船期難等,出洋的人比當年他和登貴四人一起出來時還多,都是到南洋找活路的,所以能擠上船就別再下船了。

在海上顛了十天,船靠了岸,說是到星加坡了,船工催乘客們下船。天成沒動,他說:船不是還到棉蘭嗎?我到棉蘭下。船工說:不去棉蘭了,艙底漏了,不能再走了,要在這裏停泊修理,這一修至少得三四個月,要等的話得自己負擔夥食費,船家不管。有幾個跟天成一樣要在棉蘭上岸的乘客都嚷嚷了:我們買的是到棉蘭的船票,現在趕我們下船,那得退錢。船工凶狠地說:退什麼錢?告訴你船漏了,把你帶到這裏就算不錯了,沒讓你沉入大海已經很幸運了。雙方爭吵也沒結果,旅客統統被趕上岸了,他們隻好認倒黴。

人地生疏、語言不通。所有出洋的人到哪不都是人地生疏?都得硬著頭皮自己找路子,膽子就是這樣練出來了。

星加坡的店鋪和樓房都顯得洋氣,有不少唐山客,也有高鼻梁的洋人。洋人也有不同,白皮膚黃毛是西洋人,大鼻子黑卷發黑眼珠是印度人和阿拉伯人,矮鼻梁棕色皮膚是馬來人和婆羅洲人。人們的穿著各式各樣,從衣著也能看出是哪國人:穿長衫和旗袍的是唐人,穿西服係領帶的是西洋人,頭上包白布頭巾蓄著大胡子的是阿拉伯人,穿麗莎露肚臍的是印度人,穿沙籠的是馬來人。人們說的話也各不相同,洋人說英語,馬來人說馬來語,唐人就說華語。華語也分幾種:文化人說官話(指普通話,也叫國語),其他多數講閩南、潮州、客家、廣府四種方言。

天成一邊走著,一邊盤算著口袋裏的錢不多了,吃飯必須省著吃,這裏花銷比廣州還貴,住旅店真住不起,自己該怎麼對付?

他東張西看,不知該往哪走,索性在馬路沿坐下。兩個腰間係沙籠的人從他身邊走過,故意撞到他身上,然後像是說對不起之類的話,天成聽不懂,也不跟他們計較,他們走過去了,接著便撒腿跑,天成還沒反應過來,他摸摸衣兜,糟了!錢沒了,一定是那兩個人趁機偷走了,天成馬上追上去一邊喊:多隆!多隆(tolong,印尼話,即向人求助的呼叫)!

迎麵走來兩個唐人,一個穿長衫,四十來歲,長方臉,一個穿西服長褲和襯衫,約莫三十五六歲,長方臉戴近視眼鏡,攔住天成用客家話問他什麼事,天成說:錢,我的錢被前麵那兩個馬來人偷走了!他幾乎哭出來:那是我幾十年苦掙的錢,是我的活命錢啊,我怎麼活啊!

穿長衫的人拿出一點零錢給他:拿著吧。天成沒有接,搖著頭說:沒用,我是從南洋回鄉的,現在要回棉蘭,船漏了,走不了,沒有錢了,我怎麼能在這裏過下去呢?

兩個唐人問他從哪來,去了哪裏,天成都說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說:你跟我們來,前麵是報館,你別怕,我們就在報館工作。天成不知道報館是什麼地方,這兩個唐人看樣子是好人,他也隻能向唐人求助了。

報館的門麵不大,門邊掛個招牌,上寫“華僑日報社”幾個大字,天成不識字,他隻是跟著那兩個人走進去。門內是個不大的門廳,像是接待室,旁邊有幾間房,隔著種著花草和兩棵棕櫚樹的天井有排房子,像是車間,上了樓梯,走廊裏麵是個辦公室,走廊拐彎處是幾間房,他們開了辦公室的門,讓天成進去。有一女子伏案在寫著什麼,很年輕,才二十一二歲左右,麵龐清秀,齊肩的頭發烏黑亮麗,穿著還像個學生。

他們讓他坐下,天成不敢坐,很拘束地站著。穿長衫的人問他回鄉後的情況,天成把家鄉的情況一說,眼眶又紅了,穿長衫的人問他:你有“王字”嗎?天成看這幾個人態度和善,斷定他們是好人,便摸摸口袋,掏出了船票和那張王字,遞過去,說:在這,好在他們沒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