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塵也知道其中關節,也不勉強,隻是又拱了拱手,秋嶽頷首應了。
正事說完,兩人便又一邊朝宮外走著,一邊小聊了幾句,秋嶽做事雖有些方正,私下同關係還不錯的人聊天時,還算活潑,說話雖一板一眼,卻從骨子裏透著詼諧生動,顧輕塵同秋嶽聊時,隻覺輕鬆有趣,對這位秋部堂的為人又生起幾分敬佩來。
兩人說得入神,秋嶽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道:“殿下,臣府上的睡蓮下月將開了,因而邀了三五好友來觀賞,一不留神邀得多了,便索性辦了個賞花會,不知殿下屆時可有清閑,臣自將灑掃恭迎。”
顧輕塵自然沒有不答應之理,便欣然應允了。他雖沒有開府,皇帝卻未曾禁他出宮,何況是有正當邀約呢,顧輕塵尋思下月左右衍之也該能回來了,屆時便和衍之一塊兒去賞賞花也好,顧輕塵愉快地想著。
不一會兒, 便到了午門,秋嶽朝顧輕塵拱了拱手:“孝王殿下留步,既到了此處,殿下不必再送,回頭待臣到了家中,自會讓家中仆役將帖子送到殿下宮中,眼下便請殿下歸宮罷。”
說完,秋嶽便恭送了顧輕塵,顧輕塵同秋嶽告了別,便轉身回了西暖閣,他可還記得,自己還在長樂祁陽那邊寄著三個大周天呢。一念至此,顧輕塵腳下也快了起來,火急火燎地超西暖閣趕。
秋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顧輕塵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嘴角,隱約帶著幾分嘲笑,卻忽然又消失了,如同風拂微羽,不留半點痕跡。
待顧輕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秋嶽的視野中,秋嶽方轉身出了宮,先回了趟戶部將手上的事結了,方回了家。
現在戶部諸位心思各異,龍爭虎鬥好不熱鬧,不單單是幾位相爺,就連幾位參政皇子也在其中找得到身影。秋嶽無心卷入這波瀾壯闊,隻將本職做了,餘下之事他管不了,也無心去管——盡管,事情發展到如今,有一多半,是秋嶽在其中的推波助瀾罷。
能屹立金陵紋絲不動的世家,任一個都是任何人不敢小覷的,不管是人才凋零的沈氏、日漸式微的祁氏,甚至是滿門落敗的陸氏,這些傳承百年,甚至更久,曆經改朝換代,仍然穩穩地在金陵紮根的世家,聯合起來,是連就算是雄才大略的皇帝也不敢與之正麵交鋒。
哪怕,現在已經是青雀十六年,皇帝也早就不是那個初出茅廬,剛剛繼承皇位,被處處掣肘的少年天子。但哪怕十六年過去,就算青雀帝再如何雄才大略,也不可能做到將世家分崩離析,但他隻做了一件事,便是分而化之。
唯有世家方能對付世家,青雀帝在十六年裏,也隻做了這件事,朝堂製衡,帝王心術。而秋家,正是其中一枚,青雀帝苦心孤詣埋下的棋子。
秋嶽怔怔地盯著自家堂上的牌匾出神,卻隻是看上頭的一行落款,並不出聲。
一個仆役袖著手急急走過來,低下頭恭敬道:“郎君,郎主道可以請安了。”
“知道了。”秋嶽回過神,淡淡點點頭。
像秋家這般世家,與謝氏國公府不同,都是按魏晉舊例調教仆役的,是以規矩算下來,比宮裏都要嚴苛幾分,便是尋常同父母請安,也要通傳了方可。
秋嶽邁步向父親的正內室走去,忽然想起,便同仆役吩咐道:“使人將花會的帖子,送一份到宮裏去,遞給孝王殿下。”
仆役並不問,隻是斂眉低首應了,秋嶽也不看他,隻朝內室走去。
秋景樾年紀大了,倒沒有再上朝,隻在家中修身養性,但對朝堂的掌控力卻一點也沒有弱下半分。除了他在朝為官時候的門生故吏以外,秋嶽在朝中的穩紮穩打也是其中因由。況且,每日請安時,秋嶽除了慣例的請安外,都要同父親說一說一日的見聞,自入朝參政以來,數十年來,無一日例外。
“阿父安好。”
秋嶽照例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請了安,然後直起身來,一件不落地將今日之見聞說得清清楚楚,連對話細節、對方神情動作都一點不錯,其中伴讀一事,又說得格外詳細。秋嶽繼承了秋景樾的博聞強記,自幼聰慧,得秋景樾刻意栽培,更是幾乎過目不忘,如今這般,也隻是輕輕鬆鬆罷了。
秋景樾靜靜地聽著,目光並未落在秋嶽身上,半閉不閉地盯著某個地方不放,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自己的髯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