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剛用過午膳,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衍之匆匆從廊下跑進中堂,懊惱地抖了抖一身的水汽,將袍子下擺撩起來擰幹,左右看了看,便見秦舟坐在地爐旁烤著身子同衍之招手。
衍之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看在炭火和濕漉漉的袍子的份上走了過去。這才瞧到秦舟的外袍上也沾了些水汽,因在炭火旁有了一會兒,眼見得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看了秦舟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衍之小心翼翼地在地爐旁坐下把濕淋淋的袍子下擺撩起來,在炭火上烤著。秦舟偏過頭看衍之,眼中竟有些笑意。
“沒料到今日竟會下雨,隻好就炭火烤一烤,果然有與我一樣被這天氣捉弄的人。”
聽見秦舟的聲音時,衍之有些詫異,又飛快地望了秦舟一眼,才盯著炭火垂眸應道:“將近孟夏,是多雨些,索性雨勢不大,瞧著半個時辰也便停了。”
“金陵的天氣真是磨人。”秦舟隨口歎息一句,隱隱有些悵然的模樣 。
衍之又看了秦舟一眼,這回卻瞧得久了些,直到秦舟疑惑地看了過來, 衍之才慌慌忙忙地低下頭去,不自在地轉了轉頭,答道:“住慣了,也就不覺得什麼,煙雨蒙蒙……至少景致也是不錯的,下雨之聲也頗為悅耳。”
秦舟搖搖頭,道:“煙雨雖風雅,卻非我這等武夫可賞。我喜愛之物甚多,卻唯獨不喜潮濕之物,與雨無緣,可惜了。”
我也不喜潮濕之物啊。
衍之看了眼仍有些濕潤的袍子,將下擺翻過了麵繼續在地爐邊考這,在心底默默讚同秦舟的話,卻終究沒再開口。秦舟也不勉強,兩個人便隻是靜靜傍這地爐烤著淋濕的袍子,各自陷入重重思量。
將那人傳過來的消息在心底滾了七八回,猶猶豫豫卻仍下不了決心,雖沒抬頭,但衍之的呼吸聲聽在秦舟耳中,也如重錘擊鼓一般響亮,攪得秦舟有些心神不寧。
眼見得要到下午上值的時辰,錦衣衛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將時間拖得再長,誤了當值。終究機會難得,腦中閃過那人平日的作為,秦舟還是不情不願地開了口,恍若無意般看向衍之:“衍之原先便是是金陵人麼?”
衍之心中一凜,略遲疑一會兒,方自然地笑道:“我自小進宮,連雙親家人都不甚記得清,哪裏記得原先是哪裏人。”
秦舟坦然笑笑,目光卻不離衍之半分,隻作閑聊般隨口笑道:“是麼?這倒可惜。不過衍之是正始十六年生,青雀六年入宮之時,也有七歲了吧,仍然記不得麼?”
不知道秦舟到底是什麼意圖,衍之心中凜然,這才注意到中堂之中除了他們二人,連半個人也瞧不到,就連原本好好站在四周的錦衣衛也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衍之背後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盡管烤著地爐,身上卻寒意陣陣。
“千戶這話……莫說到七歲未曾曉事的,到了八九歲仍然懵懵懂懂之輩,不也比比皆是麼?衍之隻是開蒙晚些,為人又拙笨,自然比不得千戶這等自幼天資聰穎之輩。”衍之強自鎮定,腦內思緒紛紛,猜測著秦舟舉止的意圖。
秦舟偏頭思索片刻,嘴角笑意不增不減,仍然淡淡,卻不失安撫之意,看向衍之的目光坦坦蕩蕩:“衍之何必自謙,我看以衍之現在的聰慧和謀略,雖年少,前途仍大有可為,這差事交結之後,便是平步青雲,也是尋常。”
衍之心下一沉,秦舟話裏話外都是試探,都像是知道了什麼的樣子,何況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入宮時間查得清清楚楚,隻差將她的家底挖個幹淨,錦衣衛果然……
一想到自己身上最要緊的秘密,衍之便不由又多了一份提防,她本以為自己在宮中孤家寡人,隻要保密好自己女子身份便可萬事大吉,但卻忽略了一件事,她裏子在這世上雖沒有親生父母,但殼子卻是有生身血親的,何況衍之並非是來這世界之後才進的宮,而是黃粱夢醒,便已經身在宮中,也就是說,這秘密並非衍之所想那般天衣無縫,而是實實在在有可能被有心人順藤摸瓜的疏漏。
衍之一念至此,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起來,也不樂意與秦舟再繞彎子,隻是將心中模模糊糊的猜測話中藏話地說了出來,看向秦舟的眼神隱隱有幾分威脅的意思:“秦千戶何必夾槍帶棒,明人不說暗話,冷判官江湖聲譽盛隆,何時竟如此畏首畏尾,說話拐彎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