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衍之出了院子,長樂祁陽回了房,卻隻是在案幾前枯坐。
左右反複思量許久,不光是同正始年間和刺殺謝相的事,今夜同衍之去參宴的見聞也讓長樂祁陽坐立不安。過了半晌,眼見得啟明星都快亮起,長樂祁陽終究坐不住,想了想,換了身暗色的衣裳,提起師門輕功臨鬆入霧便朝宮外摸去。
長樂祁陽幹的是那等買賣,他的輕功雖算不得第一,卻也是江湖頂尖,此前被秦舟追擊半月,受了傷又疲憊不堪之時,都能躲過禁軍和拱衛司的耳目在宮中任意來去,如今長樂祁陽傷勢已然複原,加上宮中的藥材,長樂祁陽的內功又更上一層樓,更加運轉如意,出入宮禁,幾如出入自家門戶般輕鬆愜意。
很快,長樂祁陽便摸到了金陵城中的某處宅子。
長樂祁陽隻趴在房簷上,遠遠地便看見有人在亭子裏對月飲酒,動作揮灑自若。
“還是這種得意的德行。”
隻遠遠地看著這做派,長樂祁陽便知對方身份,暗自嘀咕一聲,歎了一口氣,也不急著走,隻躺在房簷上看著星空苦笑,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這般衝動,隻因意難平便從宮中一路摸到這邊,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為何竟然還記得這人在金陵的幾處可能去的地方,和這人的身形做派。
分明都已經分道揚鑣,彼此都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來。
長樂祁陽看了半晌明月,腦中閃過昔日把臂同遊,月下輕鴻,終於下定主意,翻身提氣,落在離亭子丈餘,朗聲誦道:“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堂堂江湖盜首,‘踏月’林驚風,如今屈居在這一隅三分地,孤身飲酒,也不嫌落寞麼?”
“你來了。”今夜同長樂祁陽宴飲的秦舟,或者說長樂祁陽口中的林驚風,已經換上一襲暗紋白衣,頭上小冠戴得正正的,一派斯文風流的世家公子派頭,竟似毫不意外長樂祁陽的到來,眉目平靜地看向長樂祁陽。“正是在等某人,所幸未讓林某失望。”
饒是長樂祁陽已經打定主意,也不由站在原地默了一會兒,才踏著月光走近,亭中的石桌上,已然穩穩地放了兩個酒杯,其中一杯動也未曾動過,顯然是為他所備。長樂祁陽默然不語,拿起酒杯看了半晌,方長長出了一口氣,定定地瞧著林驚風和秦舟極其相似的眉眼:“果然是你。”
“我以為今晚你來時便已經知曉了。”林驚風不閃不避,迎上長樂祁陽的目光。和秦舟相似的眉眼,卻有著和秦舟截然不同的放肆不羈。
長樂祁陽看得恍神。
他雖常常見林驚風的麵容,也見過秦舟的臉,卻從未將他們二人混而為一過,甚至忽略了他們二人之間眉目的相似,便是正因林驚風灑脫浪蕩,又風流輕率的氣質,和秦舟沉默寡言,不近人情截然不同,幾乎完完全全很難將他們的眉目等同起來,兩人雖都蓄了須,卻是一人留的上唇胡髭,一人照官場慣例蓄的山羊胡,雖未刻意避嫌,但至今竟也沒有一人知道,盜首林驚風與錦衣衛秦舟竟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
長樂祁陽歎了一口氣,自顧自坐下來替自己斟滿了酒:“巧合?還是血緣?”
“雙生兄弟。”林驚風並不隱瞞,同長樂祁陽舉杯示意。既然已經做好了長樂祁陽找上門來的準備,他自然也做好了將能說出的秘密和盤托出的心理準備。
“隻是我們武功路數、成長壞境,養父母也截然不同,我向來,是當沒有他這個哥哥的。”
“一個是官,一個是賊,這般雙生,倒也有趣。”
隻像是多日不見的好友似的,長樂祁陽玩味調侃林驚風。
林驚風並不看長樂祁陽,垂眸看著酒杯,嘲笑般笑了笑:“大名鼎鼎的樓外樓副樓主,出了名張揚快活,無拘無束的刺客長樂祁陽,不也搖身一變,成了孝王府八品佐參軍事,混跡於皇宮大內嗎?”
“在錦衣衛待久了,也學會了探人隱私的做派了嗎?”長樂祁陽淡淡冷笑。
林驚風終於抬頭看著長樂祁陽,神色亦是淡淡,語調輕佻,甚至帶著笑意,言語中卻隱隱有著沉鬱:“你的隱私,我又何必探聽,哪怕我不想聽,也自然有大把大把的消息往我耳朵裏灌。樓外樓的事,刺殺的事,哪怕我有事來了金陵,也從我這同胞哥哥的口中聽到了你長樂祁陽的大名,長樂樓主好大的本事。”
“原來如此。”長樂祁陽隻是淡淡答了一句,又自顧自喝起酒來。
兩人雖然同桌喝酒,甚至喝的是同一壺裏的酒液,卻像是分坐在不同的地方,各自飲宴。
終究,長樂祁陽還是先開口了,他簧夜出宮,本就不是為了隻見本來就沒什麼見的必要的故人一麵而已:“所以,是怎麼一回事?”
林驚風歎了一口氣:“我同你說了,你便會回去同你的好主君說了是不是?那又有什麼好說的,該說的你都已經猜到,不該說的……也不必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