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這句話,長樂祁陽才好像懂了衍之潛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下的私心,說什麼為了百姓想要讓世家和諸王不再掣肘朝廷,受益最大的是誰,還用說麼?
衍之也不過是個自我矛盾的膽小鬼罷了。
看著衍之走回內宅的背影,和她被汗浸濕的衣衫,長樂祁陽又想起了衍之當日所說的那些話,還有說出那句話時迷茫的神情。
再多冠冕堂皇的話和欺騙自己的那些過往,想要隱瞞的,又是怎樣的心思呢?
長樂祁陽看著四周盛,開的繁花,忽然想起了最喜歡在身上熏上各類花香的林驚風。
護國寺山林小舍之外,原本在金陵的林驚風卻忽然出現在了山道之上,沉默地看著山舍之中對坐的兩道身影。
腳步聲自林驚風身後傳來,林驚風隻是靜靜站著不動,並沒有做出反應,良久,方苦笑一聲:“你說我是不是被騙了?”
“哥哥?”
秦舟仍是月白勁裝,帷帽淺露,扶刀踏草而來,雖與林驚風一模一樣的臉,卻冷肅得多,聽林驚風的話也沒什麼表情,隻淺淺點頭,言簡意賅道:“是。被騙了。”
“果然。”
林驚風長歎一聲:“我雖有預料,也要旁人說了我才肯信。長樂祁陽……一別數載,我還是原來那麼好騙,他卻學會了騙人。”
“因為衍之吧。”秦舟瞥了林驚風一眼,他對自己死心眼的弟弟深感無奈,若是放在十年前,秦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明白林驚風的心思和這些人情的,他心中隻有好刀、美酒、美食,還有手上的案子。
但是現在麼……秦舟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上頭的花紋,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感受,隻是空蕩蕩的,好半天,他才聽見林驚風的回答:“是衍之啊。”
“我本以為長樂祁陽是不會喜歡上誰的。”
林驚風淡淡陳述,聽不出什麼情緒。
秦舟眉頭微蹙,想了想,方道:“巫蠱案、韓蕊之死、夏霖案,還有今日。衍之很特別。”
“摻和了這麼多事件,作為內宦而言,衍之也的確是足夠特別的了。”林驚風語氣淡淡,像是已經冷靜下來,在說著旁人的事,甚而有幾分調侃的意思,“幸虧國朝沒了東廠,否則若是她成為東廠廠督,那才是有得咱們麻煩的呢。”
秦舟沒聽出林驚風的玩笑,隻是認真地想了想,道:“也不一定。因為韓蕊之事,那位對顧輕塵有愧疚之意,幾乎予取予求,若是顧輕塵開口,東廠重立……也並非絕無可能之事,何況還有衍之在一旁謀劃。”
“明知衍之在算計他,這位孝王殿下還能對衍之信任一如往昔麼?”林驚風詫異地看了秦舟一眼,無奈地搖頭笑笑。
“為何不能?”秦舟十足地淡定,“你知道自己被長樂祁陽騙了,如今不也沒有怨過他麼?”
林驚風失笑:“這如何能一樣?”
“如何不能一樣?”秦舟反問林驚風,林驚風被噎在原地,也不知怎麼回答。
過了許久,林驚風才無奈道:“看著你同個悶葫蘆似的,說起話來倒還牙尖嘴利,怪不得叫做‘冷判官’,我如今才算見識了。”
秦舟歪著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又說出了讓林驚風梗了半天說不出來的話:“我同別人說話也還好,或許是因為我較你年長幾分吧,弟弟。”
林驚風翻了個白眼,並不想理他。
秦舟得意地笑笑,又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伸手摸了摸林驚風的頭,他與林驚風雖是同胞,卻比林驚風矮了半個頭,:“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麼同阿洛還有四爺交待吧。”
秦舟喚起上官洛的名姓相當自然,言談之間也並不將衍之夥同長樂祁陽將鎮北王府拖進戰局之事放在眼裏,像是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畢竟哪怕就是鎮北王府被卷入亂流,以鎮北王府的底蘊,加上鎮北王的坐鎮,即使是對上朝廷,鎮北王府又有何懼呢?
畢竟,鎮北王可是太祖開國之後,分封的唯一一位異姓王,幾乎劃江而治,甚至被太祖顧璜說過“朕與上官共天下”的唯一一位,還活到現在的開國功臣。
想要撼動這些世家大族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根基、遍布天下的宗族之製,衍之還是太天真了些。
要知道就連當今顧氏皇族,那也是曾經的世家。
若衍之果真想要替顧輕塵平靖世家掣肘,第一個要麵臨的阻礙,必先是顧氏皇室內部無疑,鎮北王府,正可隔山觀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