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之很喜歡興王府的布局。靜廬之中,能聽到蟬鳴。
怔怔出神,耳邊顧輕塵與顧默成客套的應對混著灌滿耳朵的蟬鳴,似遠似近,忽大忽小,隨著意識浮浮沉沉。
像是在水中,隔著水麵聽見的鼓噪,震得衍之耳膜顫動,聽見的聲音也模糊起來。
也許是錯覺,衍之眼見所見好像也隨著聲音模糊起來,一層層地在腦中暈開,叫人難以集中精神。
要到夏天了啊……
衍之模模糊糊地想著,手心一片黏膩。
“……輕塵不願再經曆波折,亦不願拖著我滿殿宮人一同犯險。”顧輕塵痛陳微言,惶恐而揪心地以濡慕之色望向顧默成,好似眼中唯有顧默成一人而已,身體卻借著寬大袍袖的掩飾,不動聲色地將小手指輕輕勾住了衍之伏在地上的無名指。
天地忽然平靜下來。
衍之慢慢地調整著呼吸的頻率,身上黏膩的感覺慢慢消退,不知是心中還是身上,開始變得清爽起來。衍之略略抬頭看著顧輕塵的側臉。
顧輕塵麵色不變,說話的模樣已經像極了韓蕊當年還是衍之記憶中模樣的時候,卻多了一分柔和,兩分自信。
“故而,還請興王兄務必,保我至陽殿一宮安生,輕塵自然……唯王兄之命是從。”
漫長的鋪墊之後,顧輕塵終於將之前商議的重點坦言相告,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行的是本不該行的五體投地之大禮。
衍之收緊了手指。
顧默成沉默片刻,嘴上哎呀叫了一聲,連忙站起身來將顧輕塵扶起,拍了拍顧輕塵身上的塵土,言辭和藹,笑容亦十足誠懇:“七弟這話說到哪裏去了?快起來。我不過早幾年封王,也未站穩腳跟,在朝中幸得幾位大人指點,才能勉強支撐,無功無過罷了,連自己尚不能保全,又如何能保全七弟呢?”
顧輕塵順著顧默成的力道站了起來,看著顧默成笑意盈盈的模樣,心知他還有話說,隻一副焦急的模樣,裝作正準備開口的樣子,果然被顧默成按住肩膀,暗示不要說話,他的語氣卻慢吞吞的,緊盯著顧輕塵的雙眼,微不可察地加重了話中的幾個字音:“何況為兄我又何嚐不是有一大家子人要養,若隻是口頭說說,又怎麼能養得起人呢?七弟還是莫說這種話了,沈侍郎與秋部堂皆在堂上,七弟有什麼難處,不妨說出來,二位大人皆是柱國大才,定能為七弟參詳一二,隻是唯我命是從這類話,還是收回去吧。”
顧默成話中之意,不止人精似的幾人,就連顧輕塵初出茅廬不久,也聽得真切。
他雖否了顧輕塵的話,卻說得含含糊糊,也未置可否,先推拒一番,卻給了條出路,加上顧默成刻意加重的字眼,顧輕塵哪裏還聽不出顧默成是要求一個承諾,以示自己不做虧本買賣罷了。
衍之和顧默成、沈濂早有默契,何況沈濂在花會布局出了岔子,私下布置的勢力免不了受些損傷,便隻能越發重視起秋嶽,一門心思要將秋嶽拉入自己陣營,這些日子才下了苦功夫,否則以秋嶽原先和顧默成的交易,藩王私下會麵這等要事,秋嶽又哪有資格留下來呢?
隻是沈濂不知衍之在其中的作用,因而也沒懷疑到秋嶽頭上去,對顧輕塵找上顧默成的事,更是自己算計而來的結果,以沈濂的自負,自然不會懷疑其中有詐,之前教顧默成的話,也隻是如何在顧輕塵身上撈取更大的利益罷了。
當然,其中的因由,顧輕塵自然是不盡知的,他深吸一口氣,小指上似乎還殘留這衍之的溫度,他沒有答話,默默轉頭看了一眼衍之。
好像又有些熱了起來,衍之有些發怔,景象和聲音好似隔著一層玻璃,聽得模模糊糊,腦內轟鳴著各種各樣的聲響,衍之的意識一會兒拉遠,一會兒又拉到近前,始終找不到點。
“原來七弟身邊有軍師。”
像是秋嶽同顧默成說了什麼,顧默成走回坐席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了下來,瞧著衍之欣然笑道,聲音在衍之耳中支離破碎。
“之前夏霖一案,倒是多得孝王相助。”
秋嶽清朗的聲音突兀地穿過心裏那道玻璃撞進衍之腦海之中,是之前便商量好的話,衍之悚然一驚,汗透重衫,滿頭都是滲出的冷汗,眼前隔著的玻璃忽然碎裂,靜廬之中的景象和聲音又清晰地傳進衍之腦海之中,衍之捏緊手指,像是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這……也並非輕塵之功。”
聽到顧輕塵聲音的時候,衍之深吸了一口氣,悄悄直起腰板,準備好了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