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犯(2 / 3)

他生氣了——黎璃望著迎向夕陽大步而行的少年背影,咬緊了嘴唇。若是他回頭看見,一定會說“你怎麼又自虐了”,但是裴尚軒沒有回頭。

黎璃不知道的是,這一次離別之後,她要隔上很久才重新見到了他。而等到他們再度相遇,一切又都不同了。

黎璃是從鄧劍峰那裏聽說裴尚軒出事了。鄧劍峰這位不求上進的主兒和裴尚軒進了同一所職校,因著初中同班的緣故關係比一般人都鐵。學校周邊的小混混領教過這兩人聯手的厲害,甘拜下風跟著他們兩個混。

黎璃忙著整理自己的書籍和衣物,春節之前她就要搬到柳家和母親一起生活。黎美晴終究理虧,和柳之賢商量後把客廳外的陽台封閉了,專門辟了一個小格間給黎璃擺了一張床和狹小的兩層衣櫃。至於她讀書寫作業,就不得不到柳千仁的房間與他共用一張書桌了。

黎璃一聲不吭地接受了這個決定,暗中提醒自己以後在學校就得把功課做完。她的沉默讓黎國強很是愧疚,覺得外甥女一下子同自己疏遠了。

為了在黎璃走之前盡力彌補因未來妻子的不近情理,而對舅甥間感情造成的裂痕,黎國強特意在休息日帶黎璃上街買運動鞋。他們就是在市百一店Nike的專櫃遇到了鄧劍峰。

黎璃和鄧劍峰並不熟絡,初中同班的男生她就隻和裴尚軒關係融洽。見到鄧劍峰,黎璃笑著打了個招呼,想起裴尚軒好久不見,便問了一句他的近況。

鄧劍峰一臉驚詫,“你不知道啊?你和裴尚軒關係這麼好都不知道這件事?”

黎璃的心跳突突加快,有不祥的預感。

“我很久沒見到他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裴尚軒被抓起來了,聽說要送到少教所去。”

黎璃如遭雷擊,連小舅舅叫自己的聲音都沒聽到。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與鄧劍峰道別,又是如何跟著黎國強回到家裏,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才過了一個半月,怎麼會變成這樣?

黎璃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跑過四條弄堂來到裴尚軒的家裏。她按著門鈴,又怕樓上的人聽不到,同時用力打門並高聲叫著他的名字。

很快,有人下樓來打開了門,是裴父。

“黎璃。”裴父叫著她的名字,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是表情凝重地歎了口氣。

“叔叔,尚軒呢?我聽說他出事了,上次見到他還好好的。”黎璃看到裴父欲言又止的樣子,一顆心不住往下沉,那“萬一是玩笑”的念頭也已支離破碎。她急出了眼淚。

“上去再說,你順便勸勸你阿姨別太難過了。”裴父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黎璃慌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樓上。推開門,俊朗高大的少年不在房裏。

“小璃。”裴母看到黎璃,把她抱在懷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嗚嗚地說道,“我可怎麼辦哦,辛辛苦苦把他養大,現在要送去坐牢了。”

“坐牢”這兩個字,讓黎璃的心猛然一顫,她急切地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小狐狸精,我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尚軒要給她害死了。”裴母咬牙切齒道。她是誰?韓以晨嗎?黎璃茫然不解。

事情並不複雜,裴尚軒和韓以晨偷嚐禁果時被韓以晨的爸爸發現了,他堅持報警。因為韓以晨還是未成年人,裴尚軒的行為遂被認定是******了解來龍去脈後,黎璃的腦海一片空白,說不出心頭空蕩蕩的感覺從何而來。十五歲的少女對“性”一知半解,《青少年保護條例》中關於性侵害的部分在班會上也是匆匆帶過,她實在沒弄明白裴尚軒和韓以晨明明兩情相悅怎麼就扯到了***這個罪名她聽新聞裏提過,相當嚴重。

黎璃用牙疼做借口請了病假,去虹口中學找韓以晨。打電話到她家,一聽到她的聲音韓以晨就直接掛電話,根本不給黎璃開口的機會。

黎璃無計可施,隻能找到學校去。她拿著複興中學的校徽給門衛看,聲稱是來聯係工作的,順順利利地進了校門。

她不知道韓以晨所在的班級,在高一年級的走廊上隨便找了個男同學詢問。漂亮女生在校園裏是惹人注目的存在,果然男生告訴她韓以晨在五班。

黎璃在教室門口看到了望著窗外發呆的韓以晨。她大叫一聲,韓以晨回轉過頭。她走出教室,她們兩人一起走到了操場上。

韓以晨的臉很白,毫無血色的白。黎璃看著這張臉,心頭泛起了恐懼。她有預感,韓以晨也救不了裴尚軒。

“我無能為力。”韓以晨細聲細氣地說道,美麗的臉像沒有生命的娃娃,省去了一切表情,“我求過爸爸,沒有用。”

“你不能這樣對尚軒。你忘了你對我說過,你很喜歡他?”黎璃不顧一切抓著她的肩膀拚命搖晃,“韓以晨,你去告訴警察,他沒做壞事。你去啊!”

韓以晨被搖得頭發散亂,她無動於衷地等待黎璃無力為止。黎璃的希望一點一滴泯滅,眼前這個神情空洞的漂亮女孩令她絕望,她放開手退後一步。

“黎璃,我把他還給你。是我害了他,替我說句‘對不起’。”說完,韓以晨轉過身向教學樓走去。

黎璃站在虹口中學的操場上,上課的鈴聲震得她耳膜疼痛。她像是站在孤島,周圍是茫然無邊的大海,盼望著海平麵能出現希望的風帆。

天空飛過排列整齊的雁群,遷徙的季節又到了。

無力的挫敗感刹那間擊中了黎璃,她在陌生的校園蹲下身子號啕大哭。

黎璃跟著裴尚軒的父母去派出所看望被暫時拘押的少年,他不願見黎璃,堅持等她退出會客室才肯露麵。

黎璃心裏難受,跑到派出所外麵掉眼淚。裴父隨後跟了出來,安慰性質地拍拍黎璃的肩膀,神色尷尬地說道:“小璃,尚軒他做錯了事不敢麵對你,你別怪他。”

等黎璃回到家緩過神來,她才發現這句話的意思值得推敲——倒像是裴尚軒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似的。

也許他的父母是喜歡自己的,但是男主角喜歡著別人。慢慢長大,看多了聚散離合的故事,黎璃更加相信人生不存在十全十美。總會有人不喜歡你,常常就是你最在意的那一個。

黎璃去過兩次位於鬆江的少教所。裴尚軒仍然拒絕見她,也不管她換了幾部車大老遠從市區過來,出人意料地倔強。黎璃在少教所門外罵了好幾遍“笨蛋”,到最後淚流滿麵。

裴尚軒失去了自由,要在高牆後麵度過三年時光。黎璃不知道裴尚軒是否後悔遇到韓以晨,她寫信給他,像解奧數難題那樣執著地想了解答案。

裴尚軒沒有回信,她寄過去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黎璃恍然大悟:他決心和過去一刀兩斷,連同往事中所有走過場的人。

她依舊寫信,小心吹幹墨跡把信紙折疊成心形。李君教過黎璃好幾次,她的動手能力至今未有長進,學了半天還是折得很難看。將信紙塞進信封仔細封了口,黎璃打開最後一層抽屜,把信和衣服下麵的日記本藏在一起。

她已經搬到繼父家同住,在客廳辟出的小隔間內思念裴尚軒,和柳千仁偶爾交集。柳千仁是高三學生,高考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容許半點鬆懈。

對於黎璃的入住,柳千仁出人意料地保持沉默。黎美晴沾沾自喜,以為柳千仁終於接受了自己,黎璃卻隱約覺得更可怕。

柳千仁早出晚歸,和黎璃打照麵的機會並不多。但就在有限的幾次接觸中,黎璃總是被他陰沉的眼神驚嚇到,常常需要很久才能靜下心來。

更讓黎璃別扭的是,每次她的作業多到在學校裏實在做不完不得不帶回家繼續時,柳之賢總要她到千仁哥哥的房間裏做,說趴在茶幾上會影響視力,而柳千仁的房間不僅光線充足,還能保持良好的書寫姿勢。繼父的一番好意她不好意思拒絕,隻能抓緊柳千仁回來之前的那段空白時間飛快算題。

起初黎璃壓根不敢打量柳千仁的房間,從走進房間第一步起就有莫名的壓力。連續去了幾次之後她稍稍大起了膽子,在思考解題方法的同時順便看看他的房間。

和柳千仁第一眼讓人分辨不清男女的陰柔美不同,他的房間一看就知道是男生所有,書櫥最上一層擺滿了步兵模型。初中時刮過一陣模型風,班裏的男生迷得要死,下課後擺開一大群步兵在課桌上攻城拔寨,每天放學便衝到學校對麵的小店看這種塑料製的步兵小人有沒有新貨到來。裴尚軒常常把陣地設在黎璃這邊的課桌,她對這些男生喜歡的玩意兒並不陌生。

黎璃情不自禁地想念起裴尚軒——這個總被自己罵做“笨蛋”的男孩,現在過得好不好?他是生性不羈熱愛自由的人,在那個沒有自由的地方他能適應嗎?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以至於沒有聽到柳千仁回來的聲音。漂亮的男孩推開臥室房門,看到名義上的“妹妹”正對著自己的書櫥發呆。他悄悄關上門,斜倚著牆一瞬不瞬地緊盯黎璃。他微微一聲輕咳,喚醒顯然處於神遊狀態的少女。

黎璃慌忙側轉腦袋,發現了門邊的他。她立刻從轉椅中起身,手忙腳亂地收拾書桌上的課本,一邊低聲道歉:“對不起,我占用了你的地方。”他高三了,課業繁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試卷。黎璃半夜起床去上廁所,經常能從他的房門底縫看到漏出的燈光。

柳千仁默然不語,看著她抱起書本、講義離開書桌向門口走來。他沒有讓開,在她走到麵前時突然伸出手,雙手捧住她的臉,強迫黎璃抬起頭看著自己。

他很久沒去理發,前額的頭發長得快蓋住了眼睛,幽深瞳人在黑色發絲掩映下,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