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懷王三年。
烈日炎炎,綠樹盎然。炎熱的夏日,連樹上的知了都停了鳴叫,軟塌塌地伏在枝丫上,仿佛一動便會被這烈日銬成一團火。鳥兒也都奄奄的,馬匹更是躲在馬廄之中,癱倒的架勢仿佛沒了魂魄一般。今年這夏日,真是讓人惹得煩躁。
可是賽戩卻興致勃勃,下了早朝,將諸事都交於大庶長柳竟,自己則跑去馬廄,不由分說地拉起那匹他最愛的赤騰烈馬,騎上去便要出王城,出鄴陵。
衛禹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他瞧著興致盎然的賽戩,撇撇嘴,“王上又要去羌晥草原?”
賽戩掃了他一眼,“怎麼?你也懷念羌晥草原的景致了,要隨本王一同回去瞧瞧?”
衛禹哼了一聲,又翻了個白眼,“王上你去羌晥草原,不是懷念草原景致吧,你還不知道心心念念什麼人呢?我大寧才立國幾年啊,君主就這般不理朝政,還千裏迢迢從鄴陵趕去羌晥草原。”
一塊石子狠狠地打在了衛禹的頭上,賽戩居高臨下地看著衛禹,眼神之中帶著一股子威嚴。他道:“衛禹你小子真是越來越大膽了,還敢打趣本王?看來本王封你為護國大將軍封得太早了,等本王回來就撤了你的大將軍,將你禁足在將軍府,不準你到處亂竄!”
“王上!”衛禹一聽不許他到處亂竄,當下就不願意了,他還要去找莫湮呢,被禁足在將軍府怎麼成?
衛禹憋屈地咬了一下嘴唇,小孩兒一般瞪著賽戩,“王上乃是天下之主一國之君,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禁足啊,我也你沒說什麼嘛!”
“再說,本王真禁足你!”
衛禹瞬間捂住自己的嘴,討好一般笑著,“臣一定不再亂說,臣這就回府,王上您一路順風啊!”
衛禹逃也似的奔出了馬廄,仿佛再停一會兒,賽戩真就把他禁足在將軍府。賽戩看著衛禹離開的背影,無奈笑了笑,隨即勒緊韁繩,掉頭往王宮外走。
好不容易才說服大庶長,偷得幾日清閑,他當然要趕去羌晥草原,不能浪費了這些日子。
隻是去羌晥草原做什麼呢?賽戩嘴角溢出一絲笑容,當然是去見故人了。
羌晥草原,落仙宮。
落仙宮原是羌晥舊王宮,賽戩立國大寧王國,遷都鄴陵之後,便把這舊王宮改名為落仙宮,作為供王室遊樂休息的別宮。隻是這落仙宮跟其他別宮不一樣,不許任何人住在此處,隻有賽戩偶爾來羌晥草原之時,才會在落仙宮落腳。
落仙宮跟之前沒什麼兩樣,宮中最為高聳的地方,乃是望舒閣。而此時望舒閣,正有悠悠得涼氣從東窗口冒出,引得許多鳥兒都停在此處,偷得這一抹清涼。
涼氣是從屋中的大水缸裏冒出來的。這樓頭的靠東窗邊,擺放著一口大水缸,水缸裏盛著滿缸的涼水。這水是從蒼玉山最北處雪山腳下的清蔽河裏淘來的,清蔽河水最是清涼,夏日裏去熱乃是上佳。
望舒閣裏還有一抹白影,就立於書桌旁。從東窗這邊看過去,隻能看到那人的背影,饒是隻有背影,也能看出那人亭亭玉立,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一股子悠然與雅致。他正執筆作畫,偶爾抬起眸子,往窗外看一眼。從頭到尾都沒有吐露一個字,宛如一幅上佳畫作。
賽戩闖進望舒閣的時候,便看到這麼一副景象,他像是怕眼前之人突然消失一樣,瞬間就撲了過去,從背後將人緊緊抱在懷中,下巴還抵在那人的肩窩處,輕輕摩挲,快要埋進脖頸裏了。
那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你壞了我的畫。”
清冷的聲音傳進了賽戩耳朵裏,賽戩卻不以為意,手反而從他腋下伸過去,將他手中的筆給奪了去,並將人的肩膀掰過,讓其麵對著自己。
賽戩道:“我想你了,迫不及待就要見你,你不想見我嗎?撚兒?”
那張臉赫然是百裏撚的臉,除了更為蒼白,與之從前並沒有兩樣。可就是這張臉、這個人,讓賽戩魂牽夢繞為之錐心難過了許久,甚至為他之死傷心欲絕久久不能回環。可是這人呢?居然躲在羌晥草原。要不是賽戩因為政事回羌晥草原,恐怕就以為這人已死,且永遠都沉浸在悲痛中。
“撚兒你怎麼能這麼心狠呢!”賽戩咬牙揶揄道。
當初發現百裏撚的時候,賽戩簡直不能相信,可百裏撚的容顏又豈是他人能夠佯裝的。當時,百裏撚一個人站在蒼玉山下的小溪旁,依舊一身白衣,即便是用了極其普通的布料還是掩蓋不住他的氣質。他手中拿著不知從哪裏摘的青果子,正咬了一口,抬頭就撞上了賽戩炙熱的目光。
看著他普通山野人的裝扮,旁邊還有打獵用的弓箭,儼然歸隱山人的模樣。賽戩的眼淚便衝了出來,這人是打算一輩子歸隱山林麼?賽戩怎麼允許呢!
他二話不說,跑過去便百裏撚綁了起來,不顧百裏撚的掙紮,也不肯多言,隻顧著將人拖上馬,立即帶進了落仙宮。像是生怕百裏撚會再次跑掉一樣,他在落仙宮設了重兵,不許人將百裏撚還活著的消息散播出去,更是不允許百裏撚離開落仙宮半步。
而今日,則是百裏撚被囚在此處的第三個月。賽戩沒有放他走的意思,甚至就打算把他關在望舒閣y一輩子。
百裏撚抬手推開了賽戩,一言不發地走到屋中央桃木桌下。桃木小桌上還烹著茶,他坐在軟墊上,漫條梳理地斟茶,“你怎麼來了?”
他的話不冷不淡,雖是問話卻並不在意對方回不回答的樣子。這清清冷冷的模樣一如從前,可是賽戩卻不如從前老實了,他一屁股就做到了百裏撚旁邊,伸手攬住肩膀,將人給帶到了自己懷裏。
“想你就來了。怕我這一眨眼,你又炸死、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那本王豈不是再也找不回你來了?再也不能與你親近,也再也不能摟你在懷了?”
聽著這不正經的渾話,百裏撚卻麵不改色。他將賽戩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掉,重新坐直身體,並將一杯茶送到賽戩麵前,嚴辭道:“天熱,少動、少說話。”
“要是本王非要多動多說話呢?”賽戩說著手便伸到了腰上,還故意捏了一把。夏日衣單薄,即便賽戩用力不大,還是透過薄衣體會到了輕滑的肉感。而賽戩多年握劍的手生滿了繭子,連指腹都有些硬,觸摸上去,給人感覺頗深。
百裏撚的臉終於變了變,他轉眸看向賽戩,“別鬧了。”
“非要鬧呢?”
“……”百裏撚靜靜地看著賽戩,“你比之前要討人厭一些。”
從前賽戩事事順著百裏撚,先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百裏撚,確實有些不一樣。可百裏撚的揶揄,並沒有讓賽戩生氣。他不但不生氣,還笑了出來,不管不顧地環住百裏撚,還抬頭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讓百裏撚眼神流露出兩分慌張。畢竟這人以前雖然莽撞,但也不會像此時這樣毫不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