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嬋待奶娘走遠。端起那藥碗手腕一翻便已盡數傾入湖中。隨後又捏了一塊雲參糕細細咬著。
奶娘回來看到空空藥碗。又仔細端詳了一下薛嬋神色。
“小姐。您的藥?……”
“喝了。”薛嬋神色不動。不似作謊。
“可小姐。您今日點了朱唇。這碗沿卻不見半分胭脂顏色……”奶娘端著空空的藥碗。心裏已經了然。怕是小姐怕苦。這藥又白熬了。
薛嬋聽到奶娘這般說法。不禁暗自慨歎。自己果然年幼。怎地沒想到會有如此破綻。心下一時思量不知該如何搪塞過去。
“我可以作證。她確實喝了。”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來。嗓音清亮澄澈,像是一聲春雷。炸裂在這春日盛景裏。久久不能平息。
薛嬋縱然心思煉達沉靜。畢竟還是稚子之心。自己這藥既然沒喝。聽聞有人為她作證。不禁好奇抬頭打量來人。
奶娘也循聲而望,隻見一個芝蘭玉樹的貴公子人小鬼大的負著手一步步走進涼亭來。奶娘慌的上前行禮。
“見過裴郎君。”
那少年郎有禮道,
“婆婆不必多禮。我確實見到這位小姐喝藥了。不過是她喝完以手代帕抹了胭脂痕跡。”
說著徑直向薛嬋走來。薛嬋感覺到對方拇指輕輕摁了一下自己指腹。被摁的手就被舉了起來。“您看。這胭脂痕跡在小姐手上呢。”
奶娘本就沒打算逼迫薛嬋喝藥。她自進府以來,這幾年見她奶大的小姐被湯藥泡著。 心裏也是萬般心疼。
今日所熬不過是一些滋補湯藥。了不得在飲食上想辦法進補進來便是。
如今見薛嬋指腹確有微微暗紅。又因裴家公子作證。便也不計較真假。
因薛嬋尚未到及笄之齡,裴氏又乃當朝堂堂尚書。便也不願計較男女大防過多阻攔。
隻尋思著此事需報與夫人知道。便告了聲退。要去為二人取吃食零嘴過來。卻被裴玄貞給攔了下來。
“婆婆留步。”小小的少年一副老成模樣。倒和自家小姐有點相像。
“裴郎君有何吩咐。”
“今日乃昭武將軍生辰。我與父親一同前來拜壽。隻是前廳人多。大家都來考教我的學問。我覺得煩悶至極才偷偷跑出來。還望婆婆替我遞個消息與我父親。便說我在此處玩耍。讓他不必擔心。”這婆子既稱了自己一聲裴郎君。便定是識得自己身份。
奶娘自然應是。行禮退下。
裴玄貞扭過頭來望著薛嬋。春風忽起。湖麵水光瀲灩。粼粼波光倒映著意氣風發的清貴少年。
“你家的柱子怕用的不是上等的丹砂。”少年人眉間幾分俏皮的笑意。舉著自己拇指給薛嬋看。
他在亭柱上抹了一點赤紅。摁在她的手指上。企圖幫她蒙混過關。
薛嬋雖未及笄。但已不是懵懂幼童。方才聽此人與奶娘答話。便知是幾日前母親與自己提過的裴徹裴尚書之子。人稱七歲能詩八歲能畫十歲文章論天下的神童裴玄貞。
薛嬋上前。按照同輩之儀誇張的行了一禮。
“小女子薛嬋。多謝公子大義。”
明豔活潑。
“嫂溺叔援。權也。在下裴玄貞。因前廳喧囂。外出透氣。冒犯之處還請小姐見諒。”
“無妨。公子倒是替我解了圍。”薛嬋平日裏所見。不過爹娘仆眾。裴玄貞的到來像是為她帶來了不一樣的新鮮感。薛嬋覺得有一些細小的歡喜。
裴玄貞似是略略遲疑了一下,“小姐神色虛白。聲氣低沉。可是常有夜寐不沉。懼寒怕冷之症?”
薛嬋見眼前少年磊落大方。便也不遮不掩,“正是此症。裴郎君才名在外。莫非還精通醫理?”
“不敢承小姐謬讚。偶有涉獵。略通岐黃而已。”裴玄貞道,“近日在讀醫仙賀伯所著《金匱要略》,隻可惜我家中隻有上冊。遍尋京都。隻見了下冊抄本。或有殘缺。醫藥所用。性命相係雖一厘之差亦不可為真。”
薛嬋將剛剛奶娘送來的披風係好,在石凳上坐下,看裴玄貞頗有幾分憾色,便道,“裴郎君果然博學多識。《金匱要略》辨析精微,乃千方之首。
聽聞賀醫仙修著此書時凡覺一豪有異,便會反複驗證。可謂醫家至典。我有一冊同錄堂所得拓本。雖非全冊。但所得部分。當無差異。倒是可贈予公子一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