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爹爹早死。她的母親靠著賣豆花維持母女二人生計。可惜。她的娘親卻因為前日裏一場春雨染了風寒。
“你母親可曾好些了?”我有一點擔心。隻是我不清楚。我是擔心她的母親。還是擔心她因為她的母親而傷心難過。
她好像總是能從不太好的生活裏撿到寶,眉間總有一種迷人的神采,她狠狠的點頭,
“嗯。好多了。昨日裏隔壁的小虎哥。送了我們兩隻雞蛋。我給娘蒸了吃。今天等我回去。娘一定就好了。”她說的篤定。連我也相信,她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看到她笑,我也跟著笑了起來。那一日。沈奉一弄破了我仔細交給他的案卷。而我竟然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可原諒。
我開始每一天都去她的豆花攤。偶爾,甚至我會幫她招呼蜂擁而至的客人。雖然她不願意讓我碰那些油漉漉的湯汁。最多讓我幫著遞一下碗。可我還是從這些簡單的事情裏麵,找了一種非常踏實的快樂。
直到有一天。我休沐。卻還是按照平日裏的時辰,來到臨安街的街角。我甚至,讓阿策重新幫我做了一大束梅花。我想。如果送給她。她應該很開心。
可是。我抱著那束梅花在臨安街的街頭,從天光方亮,等到夜色闌珊。她沒有出現。
我開始後悔。也開始恐懼。
我後悔不曾找她要過她的住址籍貫。恐懼她是否遭遇了不幸。我開始害怕她像午夜的曇花。綻放一瞬,再也找不回來。
那樣。這臨安街,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我渾渾噩噩的又過了兩日。終於又看到她。她還是穿著那件淡青色的長裙。因為她在地上跪著。美麗的裙擺,雖然染了塵土,但卻依然美麗的在地上堆出好看的褶皺。她低著頭,依舊如我記憶裏一般濃密美麗的黑發。安靜的鋪在她的後背。像是一件寬厚的披風。保護這她的身體。
可我現在。卻恨及了她這一頭秀發。因為它的濃密。讓那恨草標穩穩的示於她的頭頂。
讓來來往往的人們,都看到,她此刻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待售的商品。
賣身葬母。她已經走投無路。
那支草標像是一把匕首落在我的心頭。有一種深刻的痛苦在我的胸膛裏蔓延開來。我甚至有一些隱隱的憤怒。
怎麼會是走投無路。明明。還有我這一條路。她走都不曾走。
我在她麵前放下了一張百兩的銀票。她抬起頭,我看到她眼裏看到我那一刻的躲閃。
我蹲下身,去擦幹淨她臉上的淚痕。抽走她頭上的那支把她推入穀底的枯草。
我問她,“豆花生意累積的銀錢。不夠置辦一口薄棺?”
她沉默不語。隻是低頭在地上跪著。我看她右手裏緊緊攥著什麼東西。我賭氣一般的去掰開她緊握的手指。那朵曾經被她帶於發間的紅梅布花。赫然出現在她的手心。
她哭泣的聲音,像是雨水落在青草裏,讓人覺得心頭都濕漉漉的。
“娘昨日夜裏高熱。城南的大夫都說不行了。治不好了。可是。我遇到了一個說可以治好釀的遊醫郎中。他說,他能治好藥堂大夫治不好的病……”
所以她便將她所有積攢下來的銀錢,都給了那個招搖撞騙的野郎中。我看著她眉間的淒切神色。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被誰揪住。我將那朵紅梅,輕輕的簪入她濃密的發間。
我力氣不大。她卻躲了幾躲。
“爺。您照顧央央生意。央央感激不盡。隻是這百兩……”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和她……她的那雙手很配。我問,“你叫央央?”
她摸了摸我幫她帶好的那朵紅梅,道,“不是央央。是嫣嫣。”
“語笑嫣然的嫣?”我問。
她略微露出了一點疑惑神色,而後點頭。
“嗯。語笑嫣然的嫣。”她好似很高興。似乎她名字從來沒有被這樣解讀過。
“你娘……”我看著她神色頹然失落。話到一半。我想她應該懂得。
她微微咧嘴笑了笑,雖然很難看,但我還是安靜的繼續聽她說。
“我娘。子夜十分走的。很安詳。”她語氣裏,又有了那種自我安慰式的滿足。
我帶走了她。不過卻是以朋友的身份。我並不覺得以金錢,去買賣一個女孩子。是在幫她解決困境。
我幫她葬了她的母親。那一日又下起了細雨。她伏在她母親的墳頭。哭了良久。
她跟我說,“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雨水順著她的麵頰,還有秀發。蜿蜒流淌而後滴落。
或許是從那一刻。我心中開始對她有一種相依為命的依賴感。
我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或者是雨水。
“嫣嫣。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