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時情急,不過一時自作聰明,不過為了脫身,可平生第一次依在一位年輕男子的懷裏,感受著陌生的溫暖和氣息,餘錦織還是禁不住燒紅了臉,因此,她並未注意到另一個人漆瞳如墨,泄出點點漣漪。
十三爺平複不下心湖的蕩漾,卻是鎮定的為她戴上風兜,看她額前的青絲被蕭索的寒風吹得翻舞,看對方突地閃開了目光,他的嘴角忍不住揚得更高。
然後,餘錦織就把身家性命完全交在了十三爺手中,在他懷裏,感覺自己在一點點往下沉,再平穩的落地,心卻更加紛亂,忙離開他懷抱,怯怯的躲在他身後,攏緊了風兜,掩去了大半張臉。
皇宮本最是混亂肮髒之處,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比比皆是。皇子看上個宮女,一度春風,自也是常事。因此,侍衛們看見十三爺與一位嬌小玲瓏的女子在此月下幽會,並沒有表現出過多地吃驚,隻有恰到好處的遲疑,低頭請他速離此地。
十三爺的那位貼身太監卻是目瞪口呆,想十三爺一貫最是偉岸端正、豪爽磊落,且自己一直跟著十三爺,怎麼不知道何時有宮女攀上了十三爺的高枝?她是哪宮的宮女?不過,這十三爺也快大婚了,金尊玉貴,天之驕子,若真被他看上要去,便是麻雀變鳳凰。
十三爺微微昂首,負手而立,不經意間,刻到骨子裏的雍容高華便流露了出來,他冷然命道:“今兒的事你們隻當什麼都沒看到,有誰敢透出半個字,爺輕饒不了他!”
其他人忙躬身點頭,隻道什麼都不知道,懇切的求十三爺速速離開。
為了避嫌,他們未擇主道,一路步履匆匆。
侍衛腰間的佩刀碰在腰帶銀釘上叮當作響,聲聲入了餘錦織耳中。她心如擂鼓,手心微汗,不留意便貼的十三爺更近。
那股若隱若浮的如蘭幽香,若水似夢,慢慢浸入,讓十三爺恍然憶起幼時雪後初晴,額娘在方亭內雪鼎烹茶的情景。亭四麵掛著擋風的銀底織蘭錦簾隨風輕動,他坐在額娘身邊,靜靜的看梅花雪水於壺中漸沸,氣泡汩汩,梅香淡淡,卻總有一股馨鬱的蘭香自額娘身上散發出來,蓋過梅芳,揮之不去,漸漸的透骨沁髓。
他腳步一慢,餘錦織不經意便輕輕碰上了他的臂膀,下意識的抬頭,她隻捕捉到一瞬的回視,和那雙明朗眸子裏還來不及收藏的沉溺憂傷。隻是那時的她過於慌張,心波微動後,細節已遺失腦後。
快到乾西五所之時,十三爺便讓侍衛們退下。護軍參領隻說一定要護送主子回到一所方好複命,十三爺知道這是他們的差事不好多言,隻點了這護軍參領跟隨。宮裏的侍衛皆是有眼力之人,怎會不明白十三爺的心思,遂應命下來,其他人分散開來守衛。
此時乾西五所四周已經增加了許多侍衛,各所的首領太監已被知會宮內可能潛入刺客,因此人人皆是屏息靜氣,嚴陣以待,除了各直房,連寢殿都透出了微暗的燈光。
待護軍參領退下,十三爺對他身旁的太監沉聲道:“甘順兒,你去告訴張芳彤,備些六安茶,還有,今兒盥洗的水要燙些……”
這甘順兒入宮後一直都在十三爺身邊伺候著,且最是玲瓏機靈之人,因此雖才過而立之年,卻已頂了上屆阿哥所中一所首領太監的缺,自然曉得十三爺這話是讓他支開各線上的太監宮女。
他苦笑了一聲,躬身道:“主子,伺候主子安置是奴才們的本分,已預備著的。隻是,奴才想,是不是由奴才先送這位姑娘回她供職之處才好?奴才估摸著這回子各宮應該在清查人員了,姑娘再不回去,怕……”
十三爺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隻是眼眉輕輕一挑,道:“備好了不行再備?旁的事你別多管。”
隻是,餘錦織聽見甘順兒的話,心裏咯噔一下,沉默了一會,她一手攏了攏披風襟口,一手把風兜緩緩除下,對甘順兒道:“這位公公,我有些話想對十三爺說,請您等候片刻。”然後伸手要接過他手中的琉璃燈。
甘順兒不敢正視她,偷瞅了一眼十三爺,見他背手無言,心中一歎,隻有低頭將燈遞給她,躬身行出好幾步,便四處張望,隻怕有其他人等闖到此處。
“對不住。”餘錦織淡淡笑著,開口就是這句話。
十三爺凝望著她,剔透琉璃罩內紅燭撲騰,光影一長一滅,映出她臉上的誠懇和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