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彰喝了自已妻子端來的釅茶。那是奈河邊清冽的泉水熬成的棗葉茶，那裏麵有他深深喜愛的那種帶著香甜的糊暴味。家裏那半大的陶泥茶碗，他一氣喝了八碗。百盛娘在邊上勸他:還沒吃飯呢，咱少喝它一碗。馬德彰眯起眼睛深深陶醉在那茶香裏，他雖覺得渾身沒多少力氣，可還輕鬆地說著:再喝一碗也不打緊。百盛娘又端來了一碗臥著兩顆雞蛋的掛麵，馬德彰擺擺手說：我還不想吃。喝了茶的馬德彰精神煥然了很多。他和百盛聊了幾句天，囑咐他別耽誤功課，不用管他。然後，又喝了一碗茶，心滿意足地說:盛，大累了，想睡一會。麵你吃了吧！說完，自己拉過被子緩緩躺下，輕輕閉上了眼睛。這一閉，馬德彰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晚上，一家人看著他睡的平穩，也沒有驚動他。因為有了肖大夫的囑咐，百盛和他娘都在屋裏待著，不敢遠離。百盛看著母親憔悴的模樣，想勸她去休息。她拒絕了百盛的提議就說:躺下也睡不著。就讓百盛去睡一會。百盛的心也一直懸著，不敢離開父親半步。看母親著急，他就答應母親自己休息。他搬過木凳，就坐在床邊，彎身趴在床邊上打起盹來。
百盛的腦子裏紛紛亂亂地有許多白影飄過。他覺得自已是清醒的，可飄過的白影又讓自己不知身處何地。影子飄啊飄，他又象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在遊蕩。每一個白影裏都有父親微笑凝固的麵孔。梆，梆，梆梆梆……這夜更聲是從西關街那兒傳來的，沒想到今夜怎麼會聽得這麼格外清晰？這己是午夜打更的梆聲。他想睜開眼，兩眼卻發粘地象要安眠。百盛也太累了，一轉眼自己象進到了一片雲裏。突然，他聽到了母親的呼喚聲:他大，他大！百盛一激棱清醒了過來，一抬頭看見了父親身體在猛烈顫抖，緊接著嘴裏不斷向外冒著白泡沫。他見過魚要死時會口裏冒泡，不明白父親怎麼會象魚一樣冒出一串串白色的泡沫。他看著母親慌亂地撲到父親身上，狠勁地去掐他的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抓了一塊破布趕緊去擦父親口中吐出的泡沫。
大盛，大盛，快去叫大夫，你大怕是不行了！
哎！哎！百盛也突然醒悟過來，答應娘一聲，轉身向外跑去。
從亮著燈的屋裏出來，衝到街道上，他的眼晴還沒有適應過來，眼前一片漆黑。他顧不了那麼多了，向著朝南的方向，對著黑暗飛奔起來。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一不留神，不知怎麼就踏空了，叭地一下重重摔到地上，渾身生疼地讓他眼裏迸出了淚。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孩他大啊，孩他大啊_。他聽得出這變形的聲音，是自己母親的哭聲。瞬間，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消失了，冰冷得讓他發抖。他又感到一陣翻江倒海似地攪動，哇哇從自己嘴裏吐出了兩大口東西。忽地，從暗處跑出兩條黑狗伸出舌頭叭嘰叭嘰，把他吐到地上的垢物舔得一幹二淨。
百盛強忍著悲痛帶著肖大夫走進家門時，就聽到母親嗚嗚的哭聲。他走進堂屋門並沒有看到母親，看到裏間己經有馬德綱和兩個街坊在收拾。床上躺著的父親已經被用棉被蒙上了頭，成了一具僵硬的人形了。百盛張開手，眼淚奔流而出，他向父親撲去。馬德綱眼疾手快一把當胸抱住了百盛，聲音低沉地說:好侄子！節哀啊！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啊。馬德綱和肖大夫一塊把百盛推出到外屋。悲痛與憤怒衝撞著百盛的胸懷，他的嘴裏不知要說什麼話，強忍不住的淚水流滿兩腮，流進了嘴裏，苦鹹苦鹹有一股血腥味。馬德綱看著百盛痛苦嚇人的樣子，兩臂緊緊擁住了他說:好侄子，凡事咱都忍忍吧！咱先給老人辦事為重啊！
肖大夫也在邊上勸說:人各有天命，你大走了，什麼事都得放下，咱得送好他啊！
經過兩人的勸說，百盛也從悲憤中迅速冷靜了下來。是啊，父親的去世使自己不可推卸地就接過了這個家庭的重擔。母親正悲痛欲絕，現在隻有自己來擔起這第一項的大事。百盛想到這，就撲通一下跪到地上，向馬德綱磕了一個頭，說:叔，俺大沒了，俺什麼事也不懂，就仰仗你老給主事了。馬德綱趕忙把百盛扶起，說道:應該的，侄，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