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盛要遠行了。
在這小城的西南邊德國人建設的火車站,己經通車五六年了。雖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聖泉街上也能聽到火車進站出站那嗚響起的悠揚的汽笛聲。可是在這個已有些暖意的冬夜裏,百盛還是第一次踏進這個火車站,站在它那洋灰砌成的站台上。
在小的時候,百盛也會經常跟小夥伴們到這新落成的車站前看熱鬧看稀罕。去看那大火車象個巨獸冒著黑煙呼呼跑來,還有就是火車站上稀罕有著一座高高的站樓子。瘦高高的矗立在那,象塔一樣,卻和塔又不一樣的模樣。車站新落成通車的時候,遠的近的人們都到這兒來看熱鬧看稀奇。寶泉也約著百盛跑去看熱鬧。看著那座幾十米高的塔樓,就有人從樓的形狀看出玄機來了。有人就說:看著這個樓子的樣子就像那洋撲克裏的國王,尖尖的洋帽子,腦袋下還有一副掛著肩牌牌的寬肩膀。有人聽了就不服氣,開始嚷嚷道:別瞎說了!咱泰山老奶奶的腳下,哪能讓他洋國王來落腳,占咱的地盤啊!那分明就是個洋鬼子兵。看那塔尖就是他們的洋帽子,看塔尖的那倆窗戶多像洋鬼子的大狗眼。還有樓頂下突出的那兩塊,不就是他們扛著洋肩牌的肩膀。百盛也隨著人們看那塔樓,他也覺得那確實更像一個筆直矗立的洋鬼子兵。寶泉在旁邊說了一句:是像洋鬼子兵!眾人就都禁了聲,獨默默地端詳那塔樓了。人群裏有奇怪的人又問:蓋這樓是幹嘛用的?有人就說:這是洋人的洋炮樓子。那上麵有洋槍,誰要亂上鐵軌,那裏麵巴勾一下就有洋人開火。也有人說:這是洋人的暸望樓,站在那樓頂的窗戶上搭涼篷四下裏看,看火車走到哪裏了?甭管怎麼說,誰也沒上過那洋樓上去過,反正覺得那是一個神秘駭人的恐怖地帶。
寶泉對洋玩意總是心懷恐懼的。從到車站進到站台裏,他一直躲在百盛的身後,他的個子卻比百盛高一些。他還總身不由己地看那個塔樓。他就說:大盛,你要去坐洋人的大輪船了,那船聽人說得有這樓這麼高呢!你不怕嗎?
送百盛的,還有他的同學徐德量。徐德量聽了寶泉的話也說:那算什麼,我聽人家說,光海上的大浪就能有這麼高呢!他邊說邊抬手比劃著那樣的巨大。百盛沉思著還沒有發言。就聽到有聲音說:
這算什麼?百盛哥才不會害怕呢。小翠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插話道。
百盛看到小翠連忙責怪道:這大黑天的,你怎麼跑來了?當他望向小翠的時候,也看到了小翠身旁小翠手挽著的自己的母親。母親大概是因為急著趕路,還在輕微地喘息著。
娘,你怎麼也來了?百盛說。他為了怕母親難過執意阻止了母親來送自己。百盛就有寶泉,徐德量和另一位同學李誌武陪著送到車站。安道爾有事在外沒有來送他。百盛娘看著自己要遠行掙命的兒子,忍不住又叮嚀起那說了幾十遍的話:大盛,別掛念娘,娘好著呢!能照顧好自己。你出這麼遠的門,凡事可要多小心,多注意添減衣裳啊!
盛哥,你放心!大娘有我伺候呢!站台上,人聲嘈雜,小翠提高了嗓門大聲說,聲音格外響亮。百盛欲言又止,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就看到在站台昏暗光亮裏的小翠的眼睛是紅的。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應該是紅的了。
旁邊的寶泉和徐德量也隨聲地附合道說:你放心吧!還有我們呢。
百盛一語未發,神情凝重地向自己的朋友同學雙手抱拳,深深地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