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香頭子就是土匪成員退出綹局的一種儀式。常言道,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就見一個神情猥瑣的男人哆哆嗦嗦地來到了香堆前,雙膝一跪,磕磕巴巴地念叨道:“十八羅漢在四方,大掌櫃的坐中央;投身綠林兩年半,多蒙兄弟來照看;今天小弟要離去,還望眾兄多包涵;小弟回去養老娘,仍與眾兄命相望;有窯有片弟通曉,有兵有警早報告;下有地來上有天,弟與眾兄命相連;鐵馬別牙不開口,鋼刀剜膽心不變;小弟廢話有一句,五雷轟頂身不全;大哥吉星永高照,財源廣進沒個完,眾兄弟們永平安!”他每說一句就哆哆嗦嗦地拔掉一根香火,十九句說完了,十九棵香也拔完了,汗水也濕透了他的衣衫。
謝三馬小聲問道:“他這是犯了什麼山規,竟然被嚇成這個狗慫樣兒?”
二驢湊到三馬耳邊說:“春天他下山踩點,碰上了小尖果兒。他不知道她是大掌櫃的姘頭,就動手動腳摸了一下。沒承想小尖果兒告訴了大掌櫃的,大掌櫃的是個大醋壇子,能不尋機收拾他嘛。”
海東青一拍桌案臉色驟變,厲聲喝道:“史宗,你這個吃裏爬外不上道的屎蛋玩意,去年貓冬,在你們那一劃拉有兩個弟兄被打歪了(打死),都是你小子封缸不住,今天我非插了你不可!”
姘頭被調戲了一下,就尋個冷子將他處置了,這海東青心胸可夠窄巴的,要是讓他知道遲黑子壓了小尖果兒的裂子,這老醋毒瘤還不滅了他家的全家呀!謝三馬掃視著周遭的匪徒們,他們瞪眼咧嘴攥拳摸攮子,慢慢向史宗靠了過來,遲黑子則一臉鐵青地看著謝家哥倆。
眾匪崽突然嗷嗷叫道:“別讓他郵了(跑了),他想出去放籠(報信)。”
海東青一揚手,把頭上的帽子一摘,扣在了桌麵上。遲黑子大步衝上上來,衝著史宗說道:“史宗,難得你小子跟隊這麼長的時間,大當家的仁厚,讓你自個選個‘走’法。”
哄的一下,眾匪崽紛紛掏刀子亮攮子——“我要那倆耳朵,當下酒菜吃!我要那倆眼珠子當球踩!把他那個吊玩意剌下來,看看這個葫蘆還能不能打籽……”
史宗嘩的一下尿濕了褲子,癱倒在地上,哭求道:“求大當家的賞我一個黑棗吃吧?”
遲黑子一把薅住史宗的脖頸子,死拉硬拽地把他拖出了院子,隨後就聽砰的一聲槍響。不一會兒,遲黑子輕撫著手掌回來了,衝著海東青說道:“那塊吃裏爬外的臭腥油讓我給化了。大當家的,天色也不早了,弟兄們還等著吃你的暖壽酒呢。”
剛剛進入黑鷹砦,就遇到了掛柱過堂和拔香頭子兩樁匪局中的大事,這是殺雞給猴看還是給我來的下馬威?謝三馬滿腦狐疑地隨著眾匪酋走進了一家一進一出的宅院。隔著竹簾,隱約看見上房堂屋裏已經擺上了一桌子肉山酒海的席麵。 跑拔子上前高挑起竹簾,海東青伸手一把拉住謝三馬,一起邁步走進了堂屋。海東青也不客氣,大咧咧一屁股就坐在了坐北朝南最居中的上首位置,謝三馬被邀坐在了他的左下手,槍法落後的遲黑子臊不答地坐在了右下手,餘下的四梁八柱們呼啦啦坐嚴了一圈。
暖壽就是做壽主人在其生日的前一天舉行的一種賀壽禮儀,這種習俗隻限於五十歲以上的人。為匪三十載、剛剛步入天命之年的海東青也學起了民間的這套習俗,第一次為自己辦起了這桌暖壽宴。大席上的吃喝可真夠實惠的,大塊大坨的袍子肉野豬肉馴鹿肉滿滿地盛了三大瘤瘤盆,兩個碩大的灰瓦碴口湯盔子裏漂著一段段牛鞭和鹿鞭,它們冒著熱氣,漂著油星兒,泛著白沫兒,引誘著人們肚裏的饞蟲和襠下的浪勁兒。座位後麵靠著牆根的地上,碼著好幾壇子燒酒,剛剛倒入大涮碗裏的酒水,滿滿的還在打著晃兒。
謝三馬好幾天都沒有吃上一頓飽飯了,看著眼前這些熱騰騰香噴噴的吃食,他忍不住又是抿嘴又是咽唾沫。謝三馬叭叭叭地說上一通子祝壽的場麵話,就直接奔著那三盆子野味下了手,旁若無人地胡吃海塞起來。
“三馬老弟,請你來口好東西。”海東青伸出雙手,把隨從盛給他的一碗鹿鞭湯端給了謝三馬。
謝三馬四下裏一踅摸,就見遲黑子及眾梁柱正瞪著刀子似的眼神在瞄著他。我是新來的客人,絕對不能在此討大邀寵。謝三馬腦瓜一轉,趕忙站起身,雙手捧著湯碗,恭恭敬敬地說道:“謝大當家的抬愛,論年齡,我是小輩,論本事,我雕蟲小技,我就是再不懂事,也不能分不清誰長誰末。在下理應先恭請大當家的品嚐。”第一碗鹿鞭湯又遞還給了海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