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玄悖》·卷二· 之絕色瘦馬與狗苟蠅營
日落西山的時候,姚奉儒終於酒醒了。他瞪眼環視了一圈昏暗的屋子,撫著隱隱作痛的額頭,不禁吟道:“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門簾一挑,芊芊手捧著一杯茶盞拾步走來。“我的天啊,您總算醒過來了,人家楊兄是一點事兒也沒有,您倒好,整個一個昏睡百年。來,喝杯茶,醒醒酒。”
姚奉儒坐起身,就著芊芊遞過的茶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個精光。
“您餓了吧,我本想給您做點吃的,可家裏麵就跟旅店似的,什麼也沒有。哎,對了,那位楊兄背了個小包袱出門去了,臨走時他還留下了一些錢和這把鑰匙。”說著,芊芊就從方桌上取來大洋和鑰匙一並遞給了姚奉儒。
姚奉儒沒有接,楞楞地思索了片刻,猛地站起身跑向了東屋。東屋桌角的一個茶杯下,他發現了一紙信箋,但見上麵寫道——
奉儒賢弟鈞鑒:
自與弟相識,共事業已三年,愚兄待弟,自忖視如腹肝。雖波瀾屢經,均患難共艱;念同操棹漿,期共渡比岸;忽中年午半,奈命途多舛;笑馮唐易老,歎李廣難官;皇恩夕陽晚,功業空身還。蓴鱸鄉思胸溢滿,榮進之心驟然減,告老山林誓不還!
幸賢弟喜抱美人,羨伉儷齊眉舉案,可歌可賀歟!
匆匆告別,不期而行,所奉微芹,略備新人妝奩。江湖浩瀚,不忍相忘間。
公鶴白
“這是幾時的事?”姚奉儒回首詢問偎在他右肩撇眼瀏覽便箋文字的芊芊。
“午後,他送您酒醉歸來,安頓您躺下以後不久,就……”
姚奉儒走到窗前,抬頭仰望南天,喃喃自語道:“在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到頭來一事無成。‘秋風乍起兮雲飛翔,千裏遠離兮思故鄉’,楊兄這是歸心似箭啊,恐怕現在的他早已踏上了南下的火車,離京遠去矣。”
姚奉儒慨歎了兩聲,猛然想起急病方愈的芊芊還沒有吃晚飯,說:“你也沒吃吧?想吃什麼,走,咱們下館子去,隨便你饕餮。”遂挽起心愛的女人出了門,下館子去了。
接下來的這幾日,芊芊一刻不閑的在家整理家務,姚奉儒一邊在《平民教化》報社裏兢兢業業地上班,一邊利用閑暇時間購置結婚所需的物品。
一天中午下班,姚奉儒叫了一輛人力車,他想利用午休的時間去琉璃廠踅摸幾件喜慶擺件,因為再過三天,就是他人生的大喜日子了。姚奉儒剛要抬腳上車,突然背後有人啪的猛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回頭一看,嘢,這不是幫著幕僚長賣小龍旗的黎隼參謀嘛。
姚奉儒揮拳輕輕地捶了他一下,驚訝問道:“您老兄整個一個白了尾巴尖兒的老狐狸,我們事敗被圍的時候,你小子倒是孫猴子七十二變,變成了一個會土遁的鼴鼠,不知鑽到哪裏躲清閑去了?”
“公幹,公幹,兄弟確係有公務在身。事發的前三天,我是跟著長官去了天津衛,所以沒摸著和眾位同僚風雨同舟患難與共,抱歉,抱歉啊。老弟,先別說我,看你紅光滿麵精神抖擻的喜氣樣兒,是不是有什麼大喜事就在眼前呀,來,找個酒店好好聚一聚聊一聊。”
姚奉儒猶豫起來。雖說都是漏網之魚,但舊雨重逢,情理上應該是好好聚一聚,可是自己確實有重要的家事纏身,他略有難色地推脫道:“今天不巧,我還有一些要緊的事情騰不開手腳,改日,改日我一定拜會您。”
“擇日不如撞日,幾位舊僚在此相遇,此乃天意攢得吾輩重逢。”一嗓子公鴨嗓從不遠處傳來。
這聲調太熟悉了,莫非是他?還沒等姚奉儒醒過悶兒來,楊拔貢已經從路邊一株大槐樹後一跩一跩地踱了出來。
因為有楊拔貢的出現,姚奉儒自知情不可卻,就隨著二人去了北京大飯店。就座後,他倆誰也不點菜。過了不大一會兒,一道道的山珍海味就花裏胡哨地端了上來。姚奉儒一看,嚇得一吐舌頭,我的天呀,這頓酒席得花多少個大洋啊!這頓飯到底誰請呀?就是三一三十一,也夠我傷筋動骨的,再說,我正省吃儉用準備結婚呐,哪有這個閑錢瞎擺譜呀。
正當姚奉儒心驚肉跳擔心害怕的當口,楊拔貢已經端起了酒杯,“姚老弟,你就放心地敞開了吃,放開了喝吧,黎參謀可不比從前啦,人家現在是津海道公署總務科科長,是道尹大人跟前的頂尖大紅人,有勢有權更有錢。來,姚老弟,讓你我為黎科長的高升幹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