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供銷廠長(1 / 2)

一年以後……

阮書記對宏照說:“你跟我這麼長時間了,也要對你負責,想把你安排到社辦廠去鍛煉鍛煉,你看怎麼樣?”

白鎮不大,工廠很多。造紙廠、印刷廠、螺絲廠、燈具廠、五金廠、榨油廠、鋸木廠,共有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廠子,整個鎮上人全靠著這鄉辦企業吃飯,沒有哪戶人家不與廠子發生關係的,進了鄉辦廠拿個大幾十塊錢,收入完全可與做幹部做教師的比肩。當然並不是誰想進廠就進廠的,必須要廠長點頭。工資待遇高的單位必須工業公司經理點頭。工廠的人事安排經理點個頭,鄉政府便批了;經理不點頭,任你多大本事,批複就是不得下來。外地供銷人員不僅要敬供廠長,更要把經理服侍好了,有一點不到位,不是你的貨銷不掉就是你的貨款拿不到。工業上的幹部是個肥差,這個行情,宏照心裏一清二楚。

“我服從公社安排。”宏照心裏是想去的,但不知道會安排他一個什麼職務。

“我打算讓你從基層做起,到燈具廠擔任供銷廠長,你看怎麼樣?”

“書記,我銷售方麵一點兒經驗也沒有啊。”一去就到鎮上最大的廠做副廠長,宏照是滿意的,但表麵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目上要裝作不情願。

“你呆啊,做供銷廠長又不是要你跑銷售,隻要把手下的業務員帶好,多跑單子為廠裏創收就行。做銷售廠長最容易出成績了,收入也高。這個你應該知道的。”

“書記,我舍不得離開你。”這句話說出口,宏照自認為會對阮書記形成強大的殺傷力。

阮書記果然有些動容:“我要是有私心就不會放你走了,正是為你的前途著想,才狠心讓你下去鍛煉。我想好了,過幾天讓劉鄉長親自送你去上任。年輕人到風口浪尖會大有作為的。”

一個月以後,燈具廠的員工都認為宏照與前任供銷科長不一樣。前任隻知道坐辦公室裏發號施令,其餘時間不是下象棋就是喝酒。朱宏照廠長沒有不良愛好,工作頂真,心思全放在了工作上,把辦公地點從燈具廠搬到了全國各地市場,常年與供銷員在外奔波。

宏照經常想,打鐵還需自身硬,作為一個供銷廠長,如果自己沒有單子出來怎麼和下麵的人講話呢?

這天,他和石廠長說,我們廠的市場目前在上海是一片空白,我想到上海看看有沒有單子可做。石廠長大頭大腦,做廠長五六多年來堅守的原則就是隨,不管誰的話他都聽,隻要沒有明顯的問題,他都會願意嚐試一下。

石大頭立即表示同意,並說了一句玩笑話,要是跑不到業務所有開銷你必須自己負擔。

宏照說:石廠長,你真是個小氣鬼子。

宏照對上海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上海究竟有多大。上海雖然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未知樂園,但他相信隻要進去就能找到機會。過去報紙上批判得血流流的上海有美女有遍地黃金,自然也有無數說不定的因緣機合。

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出了門,從白鎮東頭的輪船碼頭上了船。

上海,四麵八方,全是汽車。他知道這叫城市文明,下宮河沒有,白鎮沒有,海鹽也沒有。臨行時朱大江給了他一張字條,上麵是他姑母朱冬菊在上海的住址。冬菊姑不足一歲就送了人,現在落戶上海,丈夫是供銷公司的科長。前年養母臨終,告訴了她真實的身世,一辦理完喪事就回了蘇北,到白鎮尋訪朱大江。兄妹見麵,客客氣氣,沒有預想的抱頭痛哭。不過,姑姑見到老子朱啟學,撂了幾樣茶食和一條煙,始終沒和他說半句話。宏照當時前頭後頭跟著姑姑,在村子裏出夠了風頭。姑姑的兒子也回來了,似乎不太神氣,說話總被姑姑打斷。可姑姑的眼晴對著宏照是笑著的,宏照知道,姑姑喜歡他。

從十六鋪碼頭上岸他頭就暈了,這個碼頭是白鎮地盤的十倍百倍大。一下子,他腳下的所謂上海變得那麼遙遠,滬太路的城市生活,包括冬菊姑姑變得遙遠起來,他的心也空虛起來,全身好像染上了病毒,讓他軟弱無力,讓他沒有丁點自信。上海是灰色的,是一個沉鬱著的王,他預感此行不會成功。

按照地址,沒有找到冬菊姑姑家。路人說這一帶前年拆遷,居民全搬走了。本來這次就是想找姑父幫忙,現在這一家人搬走了,這個希望也就破滅了。

燈光下的驟雨,像鼓點,像旋風,像流蘇,像亂蛙。整個城市絲絲縫縫都淌著水,來不及流入下水道口,很多地方已經形成水窪和小河,路上沒有行人,隻有一輛兩輛公共汽車若無其事地在雨中穿梭。此時,宏照蹲在商場門口的屋簷底下,商場已經關門,他身著單衣,凍得像寒風裏的一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