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我們幾個年輕人漫步在白鎮的街頭。
習梅說:“這裏好像一個地方,很熟悉的感覺,就是想不起是什麼地方了。”
磊磊撫著她肩膀說:“是因為這裏太古舊吧,觸發你的詩情?”
我和順順看著他們兩個人笑。好幸福的小兩口!
西塘河在眼前了,它沿著白鎮逶迤而下,支流穿越白鎮把鎮區劃分為南北兩麵。小小的文英橋安放在窄窄的河麵上,好像陶瓷玩具。河麵很窄,窄得可以一躍而過,僅容兩艘小舟擦肩而過。這樣一座橋,其用意恐怕更是為了給單調的河水一個小巧的裝飾,而不是為了通行之便。有了小橋,可以養目安神,望著它,又會讓人心生疼痛,端莊間有嫵媚,嫵媚中有寧靜。
習梅倚在橋欄杆上,一副心曠神怡的模樣。
太陽橙紅如蓋,懸在日照庵頂上,通體光明卻不刺眼,光芒是如此柔和。我們又走到了太陽底下。日照庵,建在綠洲之上,四麵環水,樹木叢生,百鳥啁啾。庵西道路長達裏許,兩旁矗立數塊斷裂的碑碣,上書“慈雲廣被”、“澤被群生”的碑文。天空的夕陽和遠處的村落構造了這個畫麵的整體輪廓,漁夫和船給畫麵增添人間煙火的溫暖,在寧靜的夕陽下,所有的一切都是這般和諧。麥穗、入眠的春蠶和稀薄的桑葉,使畫麵的色彩更加生機勃勃。時間或在初夏,歡聲笑語又展現出其樂融融的鄉間氛圍。
順順說:“這個建個公園就好了,老人們可以打打拳,跳跳舞。”
我笑道:“這是個好主意,等你掌握了大權,一定要撥點錢給白鎮。”
沒等順順開言,磊磊搶先說道:“這個別指望政府,我看個人投資最好,把這兒建成一個旅遊景點。你們看,有樹有草,有船有水,城裏人來租條船到河裏劃,一直劃到南湖的蘆葦蕩去,多有意思啊!”磊磊出去幾年到底不一樣了,有經濟頭腦,要是經商一定是個好材料。
順順說:“哥,聽說你分到海鹽國稅局了,倒真是個好單位。不像我,整天窮忙。”
磊磊臉上沒有喜悅,反倒顯出悲哀之色。順順知趣,不再言語。我說繼續向東,那兒有個輪船碼頭,去看看。
這是一個很小的輪船站頭。進入候車室,這是白鎮最繁忙的地方。夜晚雖然有遙遠的汽笛聲,卻沒有過境的輪船停留,人便走空了,沒有人這裏便成了垃圾場。那些用木板簡易鋪搭而成的座位上,坑窪不平的地麵上,滿是瓜子殼、甘蔗渣子、香煙屁股。售票窗口上方一行行站名:白鎮、昭陽、射陽、皂河、鳳凰台、柳堡……這些地名中白鎮顯得最不普通,它的名字總給人一種曠古遙遠而神秘莫測的江湖的感覺。旅客走光了,售票處的窗子就關上了,關得死死的。有兩道門,一扇朝西一扇朝東,大敞四開,寒風由東向西穿堂而過,發出尖銳的叫聲。說是門,其實就是門框,門在這裏是多餘的。半夜照例會來一些不速之客,它們是白鎮最為資深老練的夜貓和野狗,它們聚會於此幹什麼無從知曉,人與畜牲,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事。
令我不解的是,皂河鎮離白鎮相距數百裏為什麼名列其上。是兩個古鎮的心心相印,還是人為的結果。後來老譚讓我知道這是因為肖達全擔任白鎮區長時的力排眾議,開辟了這條航線,當時有人說它更像一條秘密航線,直接通到他妻子的故鄉皂河古鎮。
通航之初沒有白鎮人到皂河去,也沒有皂河人到白鎮來。這條航線陸陸續續把沿線的客商帶來了,把白鎮的醬油和魚蝦帶走了,又把皂河的狗肉牛肉帶了回來,它最後成為一個貫穿南北方的貨運航線。這種交通上的便利和收益是多年以後才得到的,在這之前,肖達全冒著極大的政治風險開辟這條航線於公於私都認為是一個奇怪的舉動。這種看法也很正常,他身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他就是個強勢的怪物,隻要認為自己是對的,任何人的意見都聽不進去。做了決定的事,九頭牛也別想拉他回頭。
每個人每個建築後麵都有一個斂聲屏氣的神奇故事,這話一點兒也不假。白鎮水網縱橫,白鎮人如同落進蛛網的蟲子,陷進去後想再出來是極難的。如今好多耄耋老人還沉浸肖達全的傳奇故事之中,曆史的真實和故事的浪漫成為白鎮生活的支架,讓這裏的精神生活無比豐富,像每天端上飯桌的菜肴,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我們幾個人站在水泥和石頭混合鑄成大碼頭上,迎麵是風,腳下是河,河上不時駛過一艘兩艘貨船。
河水流到輪船站就開始拐彎進入到下官河。下官河很寬大,沒有波濤洶湧,就這麼平靜地流淌,一百年這樣,一千年也是這樣,它的姿勢一直就沒有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