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文化人的江湖小弟(1 / 2)

等走出茶館的時候,兆學疚就一路哼著小調,心情愉悅。但問話並不含糊:“丁老板,五年前,他們是嘛人物?”

丁佼柳眉恣意一挑,笑道:“兆少倒敏銳,這真是有些來曆……小貓和秋老虎的關係還掉了個個兒,小貓是少東家,秋老虎是護院的老大,五四運動,全民參與,大戶的商家至少該關門罷市,這毛家可好,仗著自個兒在日租界裏,尚開著後門歌舞升平,惹人嫌煩,被學生們一把火燒了……毛家固然家破人亡,小貓就跟了秋老虎混江湖,外頭論來倒也不足可惜,卻便宜了田中龍一那一夥,看,毛家的花滿樓成了小羅天,而秋老虎因保護不力,在大羅天也叫不響了,黑龍會也是在那個時候插進來的。瓜落兒撿美了!”話到這裏,丁佼疑惑地看著兆學疚,問道:“你……真準備做混混兒?”

兆學疚嚇得猛地停下來瞪著丁佼:“你瘋了!你看少爺那點像混混兒?!”兆學疚拂著衣服,毫不客氣:“除了這身混混兒裝,你還有別的衣服給我穿?”

丁佼欲言又止:“那秋爺……”

兆學疚不屑地哼了一下:“那秋老虎跟小榕樹爭地盤,借我做拔闖,趁機還可以吃掛落兒,當我是棒槌呢!”

丁佼打量著兆學疚愣了:“兆少,你真是出洋回來的嗎?我說您怎麼對天津衛的黑話俗話都倍兒溜呢?”

兆學疚被問得有點失神,笑了笑,道:“我十一歲那年就出去了,在外漂了十二年,比在中國待的時間長,但骨子裏的東西還是天津衛的。這麼說吧,我出去的時候,腦後頭還拖著根辮子呢……”

丁佼就有些興趣:“如何去掉的?”

兆學疚苦笑,竟然有些滄桑,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低低地道:“如何?那時,中國在外的地位很低,自卑的人自尊心分外高些,就是知道不好,也一定不肯去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見過這樣的牌子麼?我進教室的第一天,就碰到了這樣的刁難……當然是要打的,卻也打不過,拚死要往裏去,又被人從後門拉住了辮子,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起哄,就那時搶了一把刀子,第一刀,反手先揮掉了辮子,把後麵揪小辮子的人照死裏踹趴下,一心隻想著把他們往死裏打,打到半生不能下床,一輩子不敢拿正眼看我,不能小覷我們泱泱華夏,這才是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的風骨。那時我肯定瘋了,他們就被我唬住了,我揮著刀子大聲宣布: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沒有人敢表示異議,我又砸下了牌子,風光一時……第二時,我就被學校開除了。”

好笑……丁佼卻不能不被他打動了——那一瞬的義勇爆發,那始終不曾死的書生意氣。也許,這就是他與江湖融合的地方,追溯源頭,正是墨出於儒的地方。隻是如今,儒和墨,似乎都已經墮落了。

兆學疚抬眼看得深遠,落拓而瀟灑地笑一笑,忽然拔高了聲音:“而且,爺在外遊曆,轉了十幾個國家,語感不是普通的棒,哪兒的人都欺生,你要連話都說不好,誰不欺負你!有個很了不起的皇帝查理五世說,多會一種語言就能多了解一個靈魂……洋鬼子的文字弄來弄去也就二十六個字母換來轉去,好糊弄!你當爺在外這幾年光當少爺了?告兒你,哪兒混都不容易。”許久,兆學疚歎了口氣,誠實地消沉下來:“咱中國落後,中國人在外就被人瞧不起,瞧不起怎麼辦,打,誰橫誰拳頭硬別人就不敢欺負,有時候就是拳頭出真理,這個道理在哪兒都一樣……也隻能這樣,必要時就得這樣,暫時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