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樓昨夜又東風(1 / 1)

兆學疚幾個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他竟如此破陣而去!

然而,那一遝雜亂而粗魯的逃逸腳步一下一下地踏在他們的心上……腳步聲遠去,院子裏恢複了寧靜,他們才漸漸恢複了呼吸和心跳,卻反噬似的,愈來愈沉重,愈來愈緊張。

小榕樹冷笑著,輸人不輸陣兒:“你道他好本事兒,真能破得了陣兒?不是戴門子仁慈,把杠子上的毒藥盡去了,他早廢了!要攔他,加上些迷藥他也跑不了。”

餘下的小弟都聽得心驚,難怪妝園一直堅不可摧!可小榕樹肯容情讓伏翼全身而退,在人情上來說,這妝園也自有破綻所在。然而,畢竟,第一流高妙和第九流下作其實殊途同歸,難分彼此。每個人正各自心思各自沉吟著,又聽小榕樹怒道:“老學究,你別告訴我,你和伏翼打賭,用的龍圖可是真的?!”

兆學疚頂著小榕樹吃人的目光兀自頭皮發麻,他沒料到伏翼真會鋌而走險,他不肯對小榕樹藏假,自然也不會對伏翼藏私,那龍圖正好是真的。而眼下,跑了伏翼,丟了龍圖,接下來,黃家的公事兒、私事兒又該如何了局?

兆學疚怔怔地轉過來,對著小榕樹,小榕樹就銳聲怒道:“哭哭!你也哭,他也哭,你們個個兒就知道哭,個個兒就知道對我哭!”

兆學疚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哭包了,於是隨手擦擦,苦笑道:“老大,你是我們老大,我們有事兒隻好對你哭啊,不然,像丁老板,他傷心了,不對你哭,你也不知道,不是漸漸隔膜了嗎?”

小榕樹恨得要死,但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兆學疚就垂下腦袋,放柔身段,款款道來:“老大,老大……我實在是難受得很,我知道你決斷狠絕,做事兒利落,然而這是人心,是人情,值得迂回糾結的。老大,我知道,戴門子、丁老板他們肯定教過你管仲的給取之道,管鮑之交,也是這樣過來的呀!發生了最不願意發生的事兒,也不願抹殺了情分兒,逼得我們就不得不經曆這五個階段……”

小榕樹開始焦躁——但隻要有情緒,就是好的,他實在太像一個老練世故的孩子,未染情愫,所以無情而本能。幸而他好學,因為無染學就見精,這是極好的。兆學疚連忙給一心一個眼色兒,一心就跑去取雪茄——兆學疚覺不覺裏就特別愛寵著他,或許就是想要那溫情始終暖著他,不教他陷入幼獸的孤絕冷傲中,這一點,他與一片佛心的一心,倒是一致的。

柳生想躺下睡覺,又不太敢,於是尋些個陰影,靠在那裏,似睡非睡。

“老大,就像這樣兒,一開始,我們否認——不然以你的聰明機警,不會發現不了伏翼動機不純、來曆不明,但是我們否認;然後是憤怒,所以你才恨不得殺了我們,又遷怒於柳生;然後,我們喝酒、夜談、打賭、設局,你久久狠不下心來真正處理、追究,這是糾結;再然後,他還是走了,我們輸了,我哭了,這是沮喪;現在,隻差最後一個階段,我們就能從這件事兒中掙出來啦。”

小榕樹自煙霧中冷冷地翻了一個黑沉沉的白眼兒,兆學疚毅然道:“最後一個階段,就是接受。”

小榕樹氣得手都抖了,一心又親熱地挨著他,兆學疚白著臉迎著他,他就亮出刀刃,看著上麵的寒光,氣到狠時也不動氣兒,隻淡淡地道:“我現在做了你,你也接受?”

兆學疚怔一下,而後輕輕地道:“我先否認。”

小榕樹沉著臉,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隻是眼睛實在大,眯起來也不縫兒,隻似利剪一樣,寒煞人。兆學疚不能躲,而朦朧的光影中,又有一雙陰鬱灼熱的眼睛在照著,一心很無聊地玩著秋花兒。兆學疚把心兒一橫,幹脆撲上去,冒失然而小心地抱住小榕樹的手腕,道:“老大,我還想要你的刀!”

說完,也不給他反應的時間,隻報這一聲兒,不算偷襲,小榕樹就不能認真。他要的就是這夾纏不清,當下急急忙忙地去擼衣袖,解刀,小榕樹果然急了,掙了幾下,一腳把兆學疚遠遠踹開,撞到牆角,磕出個包兒來,兆學疚捂著額角,一麵叫疼,一麵糾纏,又壞心眼地招呼一心:“一心,老大跟我們玩兒呢!”一心摩拳擦掌,小榕樹被纏得又火又急,竟然也喘了,多是氣燥的,又怕失了身份兒,咬咬牙,也不等他再來纏,手腕一抖,刀刃就脫手飛出,險險擦著兆學疚的肩頭插入了牆中。兆學疚怔一下,伸手去拔了拔,當然拔不動,他也不勉強,帶著一心,劈裏啪啦地鼓掌喝彩:“老大好身手!好準頭!好力道!”

小榕樹被這雜七雜八的一頓兒纏得頭大,要認真也實在沒意思,於是把被兒一卷,將身放到,喝一聲:“睡覺!”

兆學疚跟著一心連忙答應,躺下時,就遞了個眼色與柳生,偷笑著,嘴裏說的卻是:“柳生,記得關窗,老大頂著風口兒,金風也襂人呢!”

外麵,金風果然漸漸見蕭瑟,掠過院去、趕過街頭,那寂寂的黃葉墜地聲息,就如同夜行人的心跳,自己聽來驚心吊魄,然而別人,也隻是夢囈中的秋涼,留心尋它,倒鬱結了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