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喊一聲殺(1 / 2)

毛小貓與兆學疚坐在膠皮上,一前一後到達小河南村——遠遠的,就聽到了肉體抨擊時發出的悶響,一個“肉墩兒”正被幾個日本武士圍著“疊了”。

兆學疚呼地再一次熱血上頭,因為羞恥和憤慨,早忘了要苦口婆心慢慢感化小榕樹。他等不及地跳下車,邊跑邊嚷。小貓便也遠遠的停下來看熱鬧。

“住手!”

日本人笑著,沒有人住手。

兆學疚舍生忘死,一頭撞過去——就聽田中龍一陰笑著尋了小榕樹,道:“樹老大,這怎麼說?”

兆學疚隻覺得天津衛的九大河流都在他的心中翻騰激蕩,他實在也怕小榕樹翻臉兒不認人的答複,於是狂怒地咆哮:“我自己來說!我不跟你說,你不打死我,就休想動他們一根兒手指頭!”

兆學疚瘋狂地撲上去,認準一個武士服的,揮拳兒就打,拳頭落實,他的情緒就如同瘋狂的野馬,陷入了迷亂、失控的自由開放狀態中:一眨眼兒功夫,他的左眼兒上,擼來了個滿天星兒……中國各處是壁兒,然而無形,像鬼打牆兒一般,能打牆兒的,能碰而不感到痛苦的,才是勝利者,要堅持啊,兆學疚!另一眨眼兒的功夫,他就不知道,那裏是牆兒,那裏是他自己,那裏是任何別的人……我是個失敗者,我一直嚷嚷著青春、愛情、美麗,然而我卻不敢看見人生,我用知識裝飾自己,而我的國家民族,馬上要從這個時代落荒了下來了!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是一個活人,更懷疑自己的道路,我麻木、退縮,甚至於不知道要求人權,人是生而自由的,盧騷啊,盧騷啊,假如我隻求安寧躲在火旁,我可以安適,一旦成名兒,也是個學者,而我豈能懂得自由和自由後的自強?兆學疚已分不清誰是自己,誰是那個他,邪惡的風車把他打敗了,把他卷起來,瘋狂地亂舞——他們永遠糾纏在一起,揪扭在一起,在地上滾來滾去,後來,他從昏迷中醒來,腦袋依舊暈得厲害,好像睡眠中發著寒熱暈兒,眼看著風車揚長而去,從這種光景兒裏,他就猜想,勝利是屬於他的了,而自己失敗了……你不能要求聖騎士的八大美德:謙卑、榮譽、犧牲、英雄、憐憫、精神、誠實、公正。你既不是光榮的法蘭西勇士,也挨不著亞瑟王那和世界一樣兒圓的圓桌兒……你是個孤兒,沒有後援,沒有手足,沒有同袍——自己的脆弱,如同新月般清澈,任誰都一目了然。我在這裏,而祖國在哪裏?我的手足同胞在哪裏?

痛楚在全身抽著他,然而他極力忍耐著,不讓自己呻吟起來,他相信自己當真是快要死了。然而這餘生!如果不能奮鬥,還留它何用……憂鬱的灰暗天空襯托下,一顆枝葉光禿的樹兒所表現出來的是堅忍和悲傷……要是沒有風兒的話,太陽倒是足夠暖和……《夏令》上說:九月修路,十月架橋。誰架的橋兒?修了路兒,又怎麼帶得人去走呢?是誰說的?不管正義在這個世界能否普及,能否為整個社會所接受,但正義必須發自每個人的內心!可是隻是夠不著,他們的心在哪裏?心得以心來換啊!你怕嗎?不怕……兆學疚就漸漸生出了一個計較。

……

看他傻傻的挨著,打著,發著瘋,好笑,然而被帶進去的又想哭,看他再一次迷亂地流著長血爬起來,依舊要往那灰黑色的武士服,頭上白裏帶紅的太陽旗處紮去,那架勢,是不死不休的,有人就忍不住,也不拘是誰,衝上去幾個小弟,把他扶住,攔回來,又威示地警告那些東洋人,不許再動他!人們的氣血已經被他的堂吉訶德式的投入煽熱……他能贏得他們的心,然而他要的並不是他們的愛和護——然而他無法阻止,他被攔下來,被他打亂的戲碼兒繼續上演:蓮花落兒又唱了起來了,和著拳頭腳尖的悶兒響,眼前就有無數的血光並起,他隻能衝挨打的“肉墩兒”喊:“起來!你起來還手啊!”

“肉墩兒”當然不起來。

兆學疚昂起頭,盡力睜開腫脹的眼兒,迷迷糊糊地盯上了老大小榕樹,眼睛裏似乎要噴出火來,不成,就流出了水,他啞著嗓子,隻盡力地嚷道:“我嫂娘致死也沒有忘記與日本人的仇恨,從來也沒有忘記過!她死也記得用《四郎大喜》揪出毒害霍大俠的凶手,你配當她的兒子嗎?黃千珊雖是黃家的義女,卻也有血性給自己定下死過節兒,你呢?你配叫她姨嗎?難怪伏翼要離開,他要想報仇就不能跟著你!你配當他的哥哥嗎!”

小榕樹惱怒道:“老學究,你別來添亂,這不是私仇。這是整個三不管的事兒。”

兆學疚道:“那我也是三不管的哥哥!我不許別人這麼欺負我的兄弟!”兆學疚嚷著,再生出一股子氣力,奮勇地掙紮開拉他的人,撲上去亂撞開圍毆的日本人,然而已是強弩之末,連他自己也相信,然而也隻好這樣拚命,就這樣死了吧,這聲兒,再聽不得,這人事兒,再看不得,甚至這孤獨,也足以把他浪漫感性的心活活渴死……眼前一陣發黑,他咽下一口血,一片暖融融的玫瑰色在眼前洇開,接著就是錐心的疼痛,他用手捂住臉,在圍觀的人群中打著旋兒。

小榕樹看在眼裏,終是耐不得,上前把兆學疚拉回來一把甩開。而他又能把他怎麼樣?看他搖搖欲墜,血汙淋漓,似乎一根手指頭都不抵就能倒下,然而,他那指天罵地指東打西的勁頭兒,又似乎他能撐到地老天荒,撐成陶瓷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