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刑
戲台上,鼓點兒催得人心碎,武生楊四郎眉宇間憂心忡忡,卻是英氣兒中帶著情長,豪邁中自有柔腸兒,糾結得令人心疼。這一折兒“四郎大喜”竟是未開腔兒就先得了個滿堂彩兒!他的扮相兒,英武俊朗,台步兒一走滿台兒生輝。台下的兆學疚看著遭電擊一樣兒癡了過去——台上那個待時英雄楊四郎,竟不似台下煙塌上詭異病弱、冷淡疏離的納蘭小王爺,而是久違了的蘭酊那俠骨風流不怒自威的神采!
隻聽他念白唱打,將往事兒心事兒連在了一起:“念前日裏金沙灘一戰,隻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恨奸賊潘人美,設下毒計害忠良;悲父兄八人上戰場,魂斷金沙灘,隻得一人還;憐我身帶重傷遭活擒,隱姓埋名且度日,心圖返家報國先鋤奸,誰想仇家兒裏竟遇著了慧眼紅佛,異族對手兒裏也識得英雄落魄,認下青衣楊四郎,勸降厚恩,帝女花下嫁——哎呀呀!不是楊四郎貪圖美色富貴,一死容易、生千難萬難,家仇、國恨何時休!我也曾去得狼牙塞,給父兄送飯,暗放我兄弟行……難為我妻鐵鏡,漸漸也見得情真義重,卻使我如鳥入墼籠有翅難飛……四郎欲返家探母,欲報國,須盡忠,私仇難記,私情也難留,此去必成仇。隻可憐恩深情重的鐵鏡……哎呀呀,我死?我逃?我做美人兒的生囚?”
四郎掩麵轉身兒,情義難絕,糾結中更有風流情生,餘韻兒嫋嫋,看戲的觀眾自然不必說,就連戲院裏拎開水壺兒、甩手巾把兒的夥計也都忘了工作,站在過道上隻大聲兒叫起好來,整個戲園子都沸騰起來,就像開了的開水鍋。
這時,田中之雪飾的鐵鏡公主上前,隻捧了一盅兒酒,本來脈脈的形容風貌,卻是全無意味兒,和活色生香有血有肉的四郎比起來,就如紙人兒一般!台側的丁佼看得隻苦笑著搖頭,心道:幸而這隻是預演,希望到時能有所改進,不然,自己也個人情兒就做不得,必定得換角兒,天津衛的爺兒們可不是好糊弄的。這時台下已是噓聲四起,脾氣大點兒的手裏的物事兒已砸了上台,幸而四郎卻是演得極好,且及時銜接過來,一驚一詫著,目光中更是千回百轉,動作又是英姿勃發,接盅兒,“哧”的一聲飲盡。
這台戲加入了新戲劇元素,酒水是演員自備好的,為了四郎飲時更見真實,英雄與酒,觀眾也會更盡興。
丁佼鬆了一口氣兒,隻要聽四郎唱得兩句,這鐵鏡公主就可以退場了——這《四郎大喜》本是黃書盈專為柳妝娘一人寫的,倒似女中的《思凡》和男中的《夜奔》,全場隻是一人的戲份兒,其餘全是過場兒,隻把楊四郎被俘到隱名兒受降做駙馬這一連串兒的事兒和心理掙紮,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倒比它原來的名段兒《四郎探母》要動人厚重許多!
四郎一個照杯兒,台下的騷亂早壓了下去,隻癡癡地看著他,旋一記回風兒,慢慢地倒下,杯兒撒在地上,台下的人還隻是看他,甚至都沒注意到鐵鏡公主早六神無主地怔在當地。丁佼腦袋中是“嗡”的一聲——此時隻有他知道,這顯然不是戲中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