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喚渡者的橋
1、革命
路已經被皚皚的積雪模糊掩埋,由疾風亂雨混同冰雹子開道兒的雪如沙如積地迫降下來,猶如真有一隻上帝之手在操控著,它無聲無息,無味無形,然而隻消得一個黃昏,目之所及,耳之所聞,身之所感,鋪天蓋地,已被它全麵侵占完成——它悄悄地瓦解一切,漸漸混淆了一切,天地、晝夜、萬物……然而你卻不感覺粗暴和恥辱,它輕盈地降落下來,飄渺地停靠,如果落到皮膚上,你甚至感覺不到冷,隻是有一霙溫柔清涼的觸感,猶如不經意間被一隻成精兒的瓷兒蝴蝶怯意的輕吻……千萬不要對它有所疑惑和不滿,春華夏馥秋實,生生息息,天地萬物,生長、生長、生長!生長中的絢爛和共生的汙垢,值得讚歎也值得哀歎,嚴冬或許正是四季中的終極審判:它嚴酷、無情、懲罰、而後是反思和淨化——雪的冷潔之質,正是人世間最需要的淨化!而它聯接的,就是升華!它隻頒送給經得起考驗的人和物——下一輪的生長更次,生命延綿的禮物。
接受吧!不要冬眠,不要睡去!我和我的手足們!天津!中華!全世界苦熬嚴冬的人們!
……
這時,雪勢已弱,然而悠悠綿綿,遊走翩飛如蛾如蝶,繼續鞏固它們的成果,也就顯出了嫻靜自如從容不迫的風度,風是緩慢的,似乎連空氣也被這冷凝住了,這蒼蒼的白夜裏,卻又有橘燈一樣的上弦半月兒貼在墨藍的蒼穹上,溫暖而潔淨,它斜照在一帶睡眠在九條大河環繞的島嶼上,偶然有微浪拍沙的聲音,更添加這島嶼一種悲壯的寂寞。讓人不覺聯想到初民時代的暴亂、武斷與好殺,延綿幾百年,不是人心不仁,總是世道狹窄,人心叵測,而大道既遠,念人情萬端——我們必須從時代的迷津中尋條生路。
兆學疚激昂的情思漸漸寧帖下來,盈到雪、輾轉到泥中,他踉蹌的疾步也就漸漸慢了下來,就像剛學走路的孩子,又像蹣跚的老者,他緩慢地辨認著道路,盡可能站得穩直,尋著一盞又一盞螢黃如月的燈兒,他穿過一條潛藏人跡的街,刹時感到了空間的幽靜,然而並不孤獨,脈搏裏仍是脈動的熱血,然而心寧,又隨著腳步靜靜地落到實處——這時,一切塵俗喧囂聲都從耳邊消失了,全世界仿佛隻剩下行路人的腳步聲。
……
曹叔哥漸漸軟化,然而他仍然堅持:你們的動機也許很純正,但這樣兒的手段終究不免過激,一方麵你們雖說為社會造福,一方麵卻破壞了法律和社會的次序,你們也該想到啊。然而,熱血湧上來的時候,都想不了太多……反抗!打破!死!青年總有堅韌的存在,不會被任何勢力葬送,被葬送的青年便不配說社會和時代,固然有的家庭確實沒有紅漆大門兒,沒有假山和回廊,沒有五經和四書,但是它也究竟不值得徹底的反抗和棄卻吧……後麵不覺就加了個“吧”,根據心理學的原則,一個人的內心如果沒有內疚的缺陷,是決不會憑空自餒的。孟子上引曾子告訴他的弟子子囊的話:“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所謂理直氣壯,就是這個……吧。然而,無愧和不悔,即使你對得起這個時代,對得起自己的青春熱血,卻不能否認,往往是以徹底的踏碎了父輩們的心為代價的!另外,眼下最有實力的民間實幹派暴力核心力量,莫過於自己混跡的江湖流派,他們就是這麼使人痛快、同時也招人痛恨的漢子,救濟人,劫殺人;扶助人,迫害人;打不平,造不平;好鬥氣,好頹喪。心裏不痛快的時候,就飲酒罵人,從夥伴兒那裏分來不義的錢,他卻也能花在極義氣的地方。然而,正是這重重的矛盾,重又為世間造出了更多的混亂……我們當然保存著人性,然而人情……我們不該就這樣兒被人視為惡徒,我們為什麼要被世界和人們來誤解我們的良心呢?時代所以貧困,不是因為貧乏,而是因為負擔太重,擄掠大多,乃是由於它缺乏痛苦死亡和愛的本質的無蔽!然而在這個暴民江湖裏,譬如小榕樹,常常就像是一桶兒澆頭的冷水,然而他卻漸漸能覺察了這冷水裏的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