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氣象與山外似乎截然兩個天日,外麵嬌弱的陽光透不進來,山林中樹枝叢雜交織著,非常茂密,陰慘慘覆蓋在頭頂,一種古老的氣味混合著鬆樹的香味在這裏盤踞著。風在樹枝間嗚咽,野鳥在啾啾歎息,水滴依著一定的節奏,拍打拍打滴落下來。
雙輪車“咯吱咯吱”的,沿路“剝剝削削”地壓倒低矮的草葉,打滑著新滾出一條車道來,艱難前行。顯然,這路是鮮少有人行的。忽然,車就停在了那裏。
“走呀!”
那引路的醜漢回頭催促著。
柳生不忍心看他,盯著一旁吐綠的樹,道:“不是請了你做……走腳的師傅嗎?”
看來柳生也是懂些行規的,言談間並沒有觸及禁忌。但那醜漢還是不滿意了.
“後生哥,看你也是行走的慣家,我也不跟你重複‘三趕三不趕’了,可你什麼時候見過走腳的趕屍大白天滿山跳了?不怕狗咬,也得防著嚇壞娃娃家!快走,先去客棧休息,晚上行走。”
柳生點頭,表示明白。他甚至還曉得傳說中湘西趕屍的地域與範圍:向西,四川的培州和巫州;向西南,可達雲南和貴州;向北,常德不過洞庭湖;向東,靖州。據說這是湘西人祖先的鬼國轄地。也許是有,可是他並沒有見過,不過他肯相信在人們的現實世界以外,總另有一個世界,那世界說它是鬼神的世界也可以,而柳生卻認為那世界是精神的世界。甚至在進入湘西屬地後,他曾經親見,一盞昏黃的燈,遊離於大山肌膚裏的溶洞,一身黑布袍,一張幽藍的臉孔,一陣沉悶的鼓點……據說是趕屍的湘西人來了。
那醜漢眼裏忽然有光芒一閃,似乎有些激動了,道:“後生哥,你是不知如何稱呼我吧?告訴你,其實我不是苗家的老司,我是土家的梯瑪!真是的,跟著我,你還有啥子不值得放心的?”
柳生其實沒深入到能弄明白苗家老司和土家梯瑪之間的區別,而他的疑惑也不在此。
“這路……”柳生才開口,就被那醜漢熱切的目光嚇住了,半晌,他明白過來——“梯瑪?”
那醜漢大喜,連連點頭,而後,利索地接口:“你看這路澀,是怕我搞不清楚方向吧?”
柳生點頭,梯瑪站在那裏,忽然一旋身在原地陀螺似地轉了十七八圈,又驀地停下,喘著氣,望著柳生,得意地顯擺:“……就是這樣,我也能弄清楚方向!”
柳生有些發怔,隻好點點頭,那梯瑪高興之餘,把大包袱一甩,袖子一擼,就上來幫他推車——麵對這孩子氣和熱切,柳生不知怎麼,就覺得有些吃不消,也就加倍想念他的兄弟……是的,無論是他們任何一個在這裏,都很善於應付這一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