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歌以詠誌(1 / 1)

木頭又“哼哼”了幾下,還是很驕傲:“我哥他們就是厲害,還仗義,本來鞭子你輸給他們了,可看你落水,曉得你凶多吉少,就把鞭子扔下來,多少算是你趁手用的,就那麼罵句娘的功夫裏,就想得這麼周全!哎——你怎麼了?”

田忌雖然身手好,但卻是嬌養大的,在生活上如何挨過這等苦?自沒有木頭能挨能耗,當下隻覺得身子又冷又沉,牙齒都在輕輕地磕打。木頭察覺他不對勁,自去替下田忌抓住鞭柄,一手撈住他的手臂,一麵悄悄橫了身子幫他擋了些浪頭,一麵嚷道:“你抓穩啊!”

田忌暫時輕鬆些,心裏就有些屈辱又有些感激,嘴裏卻忍不住苦笑:“你叫木頭吧?木頭,你這會倒護我,可你哥死了啊!”

“你放屁!”

田忌邊笑邊咳,木頭就領會他不是幸災樂禍,而是難受了,於是又放緩聲氣,道:“他們不會死的!他們一定會回來的!田少,我們再撐一撐,等我哥他們上來,我們就得救了!唉!你真是個大少爺!”

他邊叨叨邊體貼地騰出單手地把兩人的身體捆在一起,嘴裏還在頌揚他的哥哥:“看看,又是我哥的功勞!不是我哥送我這圍巾腰帶,我這就騰不出手顧你了。他這麼聰明的人,又有這麼多厲害的弟兄,怎麼可能就死!看,我不是很厲害,也不聰明,可你現在多個我,要死都不容易了!”

這句話,初聽好笑,可漸漸地,品出味來,它就如同一股激流,打得他懵了,他馬上就要悟到什麼,但身體卻不合作,他剛覺得有光明閃過,眼前就是一黑,然後,整個人徹底昏沉過去了。

木頭有些慌:“你別暈啊!我說得不對,你罵我!”

但田忌任極他喊叫哭罵,死不肯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木頭的嗓子早啞了,身上的熱氣一點一點消散,力氣也一點一點消失,雨倒是停了,可天地間更覺空蕩蕩的,茫茫然隻有河水和他孤單單的一個人。木頭第一次有了恐慌的滋味……隻要一鬆手,這一切,就結束了吧?

這時,捆在他身上的人似乎動彈了一下,木頭驚喜得不敢置信:“田少?”

田忌的眼睛沒睜開,就見耳朵一動一動的,嘴裏也相繼發出零碎的囈語:“號子!聽!號子!”

木頭將信將疑,但他慣於相信,還是相信居多!果然,下一刻,就有號子在浪濤中滾滾而來——木頭的熱淚滂沱而下,田忌也睜開了眼睛。

那強悍不屈的號子中,有船頑強地爬了上來了,一艘,而後又有一艘!他們咬著牙拚命,一個個赤條條的,他們在船上、水裏、石頭上,各司其職而又齊心協力,他們吼著號子,他們指天罵地,他們又原始又野蠻,似乎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是風,是雨,是浪,是這沅河最強悍、最不可征服的一份子!

“和你一道遊沅河,衝起大風破大波。

龍車水上浮,荷花車蓋罩當頭。

有角龍,兩條青。無角龍,兩條白。

龍車飛上昆侖山,眺望那東西南北方。

精神多飛揚,誌趣多飄蕩。

太陽下山人悵惘,不想回故鄉。

忽然想到水中宮,屋頂魚鱗壁畫龍。

紫貝嵌門柱,真珠飾房櫳。

水裏如何來嬉戲?乘著白龜逐文魚。

同你暢遊到河邊,水花亂飛濺。

你向我拱手,告別向東走。

送你送到南河岸,水波滔滔來歡迎,文魚對對來作伴——拜拜!”

到最後這一句時,船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身邊,兆學疚和其他人一樣,渾身是水汗交融,粗喘未定,且赤裸著隻餘一條衩褲,但他的笑容溫暖開朗:“看,果然再會了!”

木頭翻上船時,一刻未停,盡著最後的力氣,撞著他的哥哥,驚天動地地咧嘴就嚎了起來。

兩隻船就在這歡欣的嚎聲中攏岸停泊,然後檢點物資,換衣灌酒熬薑湯……田忌船上的那兩個水手,經此一險,顯然已有些分不清立場,儼然成了小榕樹一夥的忠實小弟,把所有的衣物都先堆到小榕樹麵前,聽候分配。後得糖二先生提醒,樹老大不管小事,各人自理。於是他們又自分好了,依舊是小榕樹的那一份最為優厚。而其實兩隻船八個人中,就隻他沒有濕得透徹,算起來,他始終是總舵手,沒有下水。

小榕樹就把這優厚的一份全讓給了田忌,又贏來了嘖嘖的稱讚。

兆學疚看田忌隻知別扭不上道,於是就對他眨眼提醒他:“我老大曆來實際,他才不愛收買人心賺聲名那一套,你看你有什麼拿得出手的?”

田忌低頭想了一下,又氣又好笑,又鄙夷又輕鬆,於是一正臉色,道:“告訴你們老大,薑湯快些送過來,我喝了就捂被子睡一覺,需要安靜。”

兆學疚訝然,又眨眼睛,田忌盡力繃住臉,道:“你曉得的,湘西道上的都講口齒,不會耍賴。”

很好,果然很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