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鑫又回到眼前,小榕樹的身上穿著是兆學疚采購時特地補充給他的衣物:一頂虎皮帽,黑錦大斜襟的上衣,同色褲子,褲腿掖在短皮靴裏,十分精幹,腰間照例七歪八扭地捆一條腰帶,外麵配一件寬寬的白色的長褂子,照例被他穿得寬寬歪歪的,一副又痞又屌的風格,完全浪費了兆學疚的煞費苦心的審美趣致!但那顏色和款式,多少總比他原來那粗痞不堪的一身又強了許多!而那用草木汁液染畫上去的,滿臉的青黑圖騰,也在這幾天雨水和白浪的衝刷、侵染下,消淡了許多,他本來的麵目竟極好:一撮撮短短的黑發不馴地想方設法冒出來,臉上淡淡地斑斕著,墨一樣的黑眉難得的飛揚舒展,下麵大黑眼照例時常輪動,可就算他此刻並不陰冷刁毒的沉著,也隻顯得肅穆冷靜,總不會顯得生動起來。而他的聲音,也許是因為口技學得太雜太好,難得正常說句不那麼刺耳襂人的話,也忽沉啞、忽逼尖,那調調又死硬朗,簡直難得正常,就更別提悅耳了。
關鑫就暗暗歎息:就算兆學疚再用心,隻怕也無法讓他可愛起來吧。有些是氣質使然,並非全賴衣冠。
這時他與田忌站在一起執鞭講解,田忌剛好是白裏衣黑披風,從顏色上看,兩人是比較協調的。但田忌雖然麵相長得不如他好,卻很有些風雅孤高的氣度,加上這幾天暫離了他的那班手下,又被他的死硬對手捧著求教,就有些得意,稚氣的一麵不時藏不住漏了出來,顯出了同齡的可愛。關鑫不覺微笑,算一下,他似乎隻比自己小一歲,二十一……
田忌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麵色頓時就冷了下來,小榕樹這時對他這師傅可謂關懷備至,立刻就察覺了,也不用尋,皺起眉頭就喝一聲:“柳生!你同關啞去打漁!”剛喝完,一轉眼看著田忌,眉宇立刻舒展飛揚,殷切得很:“田少,晚上燉魚吃,你中意嗎?”
田忌皺起眉頭,“這幾天全是燉的……”
小榕樹就忙不噠地跌腳:“可不是!兩個笨蛋都不會廚,隻會個一鍋燉!倒有個會的,又不在!”
關鑫聽得實在有趣,很不想走,但柳生接受了小榕樹的指令,很快過來,撐了船就擦出去,要到河心去撒網打漁了。
遠遠地,他還忍不住回頭看,心裏有些辛酸也有些黯然:如此融洽的氣氛,他與小榕樹這個死對頭都能言歡論武,卻隻與自己冷凝生硬,恨而遠著。他又忍不住檢討自己,是否自己太沉悶而不能與人相處?確實,他從前就常遠著人,致使心裏翻覆顛簸動情時,口中也難以啟齒,甚至容色間也難有起伏變化,是以人也總遠著自己——自己固然不敢與得天獨厚的兆學疚相比,也不如赤裸直接的小榕樹讓人接受(多是被迫接受),但他的人氣甚至不如死人般整日木著臉的柳生!柳生不發難時你就很難發現他,他慣於隱藏,甘於被人忽略,但總比自己處處讓人恨著怨著惱著遠著強!
關鑫想試著改變,於是主動與柳生答話:“你二哥的手真巧,居然這麼快做了條一模一樣的鞭子……”他指的是兆學疚為了補償田忌,用一夜時間趕製了一條一模一樣的鞭子,連外麵包裹的,也是條紋狀的粗布,與蟒鞭十分形似。
但他這話還沒說完,柳生的眼裏就冒出了煞氣,關鑫後悔不噠,他意識到自己一句話裏就錯了很多處——
“糖二就是糖二!”
後麵的潛詞不難明白——不是二哥!關鑫點頭,有些沮喪,再不能隨意開口。柳生似乎有些心事,他與小榕樹不一樣,他有心事的時候並不暴躁,也不任意動手,隻是低落,臉上很有些酸嫉,也有些委屈。關鑫悄悄地放下漁網,不敢惹他。好一會,他自己冷笑一聲,忽然開口道:“要是戴門子在,還輪到他弄巧!”
關鑫就有些好笑,原來他也是有情緒的,自己雖然不曉得戴門子又是誰,但可見他對兆學疚顯然是嫉妒的。
等了一會,又聽他道:“那鞭子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蟒皮鞭,外麵由五花的真蟒皮纏緊,裏麵是一根拇指粗細的鋼絲,那小子的鞭法就還算過得,也摜熟而已,要真打起來,還不見得能在我的索下走百招呢!”
關鑫這會聽出來了,他嫉妒兆學疚,又批損田忌,隻是因為他不滿小榕樹對他的態度!一路以來,並不難看出,他重視的,願意服從的,隻有小榕樹一個!但小榕樹對他,真不算厚道。小榕樹護短得厲害,但對他,也隻比對外人好一點點,與兆學疚受到的待遇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