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他清了清喉嚨,放了些聲音,道:“老大,你也別怪我著急,你道那關啞怎麼會一路急著回來,一回來就急著尋那湘夫人?因為他中了情蠱!這湘夫人在這一帶也是有名的神玄,不然見有哪一個女人肯輕易放自己的男人遠行?唉,算一算時間,這關啞再不回來,就是個死了。”
小榕樹似笑非笑地看他,其實是不無讚賞的,畢竟他隻看著窗台上的鳳仙,就能猜到了蛇女椒椒在附近——民間以鳳仙絕蛇。
“他死就死了,和我們有什麼相幹!”
伏翼怕他哥尷尬,連忙圓上:“老大的意思是,能解情蠱是秋千,又不是我們弟兄幾個,所以與我們不相幹。”完了,他又嘟囔一句:“他又不是誰,我們親親熱熱吃不好嗎?為啥子要滲生水。”
兆學疚就苦笑,道:“伏翼啊,我記得秋千教過你的,不要把家看得太小,你如今好不容易從妻子擴展到兄弟了,哥哥再教你一篇好不好?《論語顏淵篇》中,司馬牛憂心說,人皆有兄弟,我卻沒有。子夏就勸告他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是好漢就要突破一家一族、一宗一姓的狹隘視野,放眼天下,天下之人皆愛敬之如兄弟。看,我們老大不就是這樣做的嗎?隻要有心,不管是天津三不管,還是湘西三不管,都能建起我們的妝園。當然,如果可以再大一些,大到民族國家,那我們這些同是有心振興家國的人,又怎麼會分彼此,而不是兄弟呢?”
伏翼聽得慚而發怔,一心搖頭晃腦,小榕樹就有些警惕地瞥他一眼,不太樂意了:“少借題發揮!伏翼沒什麼錯,這是亂世,在這亂世中,我們隻想在謀生之餘,再謀點愛,沒想扯這麼大。”
兆學疚頭一回聽小榕樹冒出“愛”這個詞,一怔之下,不由得喜而狂,就像看到肉骨頭的狗扔開了一隻鞋子一樣,幹脆地放棄了原來的話頭,巴巴地撲過去追問:“老大!你開竅了?你是不是……”
小榕樹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語,不覺又羞又怒,筷子一摔,就要動手打人,幸而一心無心情愛,隻好奇打岔一句:“轉回去轉回去,糖二,你好好給我們說說,到底是什麼情蠱這麼厲害?”
“你既然是小花和尚,跟你說說也不要緊。”兆學疚就有些悻悻的,但見話題岔開,卻也不敢再冒死尋問,於是照例信口開河、滿嘴跑馬:“話說當年,有一個勇猛過人的將軍,奉命入湘西來平定匪亂,在開戰前,在駐軍處,他看見了一個美麗的苗女在河邊洗菜,那一眼看過來,脈脈含情,又怨又婉,隻讓人心神恍惚,再也忘不了。將軍自然不曉得,隻這一眼間,就已經是情蠱入骨,生生死死都不能自解了……那一場戰事果然十分激烈殘酷,將軍也並不能專心對敵,一心隻想著回到那河邊,再見那苗女一麵,最後,將軍不顧生死,奮起餘勇,一刀砍下人頭來,提在手裏,而在這一刻,他的頭也自被那勇猛的匪頭拎了去!兩人的刀都實在太快太狠太絕太毒,兩個無頭的好漢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無頭,他們各各拎著對方的頭繼續走馬,將軍就著身體殘餘的本能,回到了那河邊,這時,那苗女仍在河邊提著菜籃子癡癡地等著自己,看見她,將軍這才心定,他想對她笑,但那苗女卻嚇得尖叫一聲,棄藍而逃。將軍想,必定是自己的血汙嚇著了她,於是他就下馬去洗臉,他在河邊俯首一照,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無頭,他整個人就這樣栽倒在了河裏,他的手上,人頭一鬆,那個人頭兀自詭異地笑著;而在千裏之外,另一個無頭身體的手上拎著的人頭,有感於身體的餘哀,竟然也在瞬間淚流滿麵!……相思入骨,不死不休,縱使死也有餘哀纏綿,死也不休,這就是情蠱的威力所在!”
一心眨了眨眼睛,看看小榕樹,又看看伏翼,他對這個故事明顯不感興趣,然後照例隻管低頭刮光了碟子,塞了鼓鼓的一嘴,就跳起來,快樂地道:“老大,我吃飽了,我幹活去了。”
伏翼把桌子收拾收拾,也追著出去:“我也去幫忙!”
兩人鬆鬆爽爽地一路去了,兆學疚就有些好奇,也有些受傷,於是悻悻地埋汰道:“他們能幹什麼?酒館的跑堂是不容易當的,人家白臉進店,紅了臉出去,全仗應酬周到,惹人歡喜,不惹人動氣,不然還要有禍呢。可別是添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