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秋千往這邊輕輕地瞟一眼,兆學疚並未注意到小榕樹的心緒已經起了變化,當下又笑,心道:這下隻怕該輪到那暗中作祟的蛇女椒椒了——
果然!又聽她娓娓道來:“又拿這蛇來說,土家以為是神靈,可山東淄博人蒲鬆齡就在聊齋裏寫過有人吃蛇剌身,但既然是收入‘聊齋’,就表示該種吃法與枯骨變美人,狐狸對對子一樣,是豆棚瓜架下的天方夜譚。可要在廣東人中,吃蛇這個傳統,連發明豆腐的淮南王劉安都知道!這些年來,我們湘西潮濕炎熱,各種動物都生得多長得快,蛇也數量驚人。長蟲老鼠一起跟人爭奪口中食。地少人多,雖一年三熟鄉下生活也貧苦得很。鄉農以秈稻紅薯裹腹之餘,也要尋找葷腥野味。羅雀掘鼠自不必說,蛇也算是資源一種。《倦遊雜錄》上就記載:‘嶺南人喜啖蛇,易其名曰茅鱔’。當年蘇東坡被貶到嶺南,也吃蛇,還留下一首詩:‘平生嗜羊炙,況味肯輕飽。烹蛇啖蛙蛤,頗訝能稍稍。’……
略停一停,秋千又笑吟吟地念出一大段菜名來:“‘龍虎菜’、‘龍鳳菜’、‘雙龍爭明珠’、‘菊花龍虎鳳’、‘金蛇大會’……小店對粵菜也小有涉獵,如果有人要借蛇來搗亂,那妝園就請大家吃蛇宴好了,當然,這要先吃蛇膽,考究點的都是將膽放入銀質的盆中,用銀針刺破蛇膽,用銀夾擠出膽汁,每隻膽都要在客人的酒杯裏各滴上一滴。過去講究最後輪到主人時,每隻膽都必須各剩兩滴,滴進主人杯中。蛇膽酒,晶瑩碧綠,苦香濃烈。據說吃完蛇宴後,如果你解開衣褲,會發現腋下和腿彎處有黃色汗漬,按舊時說法這是汗水蒸發出的風濕……”
這繪聲繪色的一段說下來,就膽大些的人也難免色變了,兆學疚就悶笑,眼睛卻留意著,果然見一道藍色的身影從前麵的一廂走出,怒不可遏地徑直下樓去了,兆學疚趕忙對小榕樹道:“老大老大,我可以保證,椒椒和田忌都是衝我那同伴關啞來的,都是些私怨,不會動搖邊城的根基……這裏留給秋千應付足夠了,我們去找關啞出來,都一鍋混著解決了,好不好?”
小榕樹隻淡淡地不置可否。
秋千很快進廂房來,聽了幾句,輕輕點頭,兆學疚與小榕樹遂匆匆而去。
伏翼與一心在外招呼客人,秋千自在這裏慢慢地收拾著殘茶,又換上了一壺酒水,坐了下來,秋千椅悠悠蕩蕩,隻聽她輕輕地閑吟道:“黃昏卸得殘妝罷,窗外西風冷透紗,聽蕉聲,一陣一陣細雨下,何處與人閑磕牙?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著紅繡鞋兒占鬼卦。”
田忌獨坐在後麵的一廂,見兩夥人匆匆而去,不免有些疑惑。但聽得這一吟,他就放棄了追蹤的念頭,自端了杯冷茶,走過來,慢慢地撩開了竹簾子。秋千並不疑惑,衝他淺淺一笑,招呼道:“客人請坐。”
田忌依言在她對麵坐下,微笑:“湘夫人會占鬼卦?”
秋千往他的茶杯裏一望,即興娓娓而道:“冷泉泡茶慢慢濃,客人少年英雄,眼下天下動蕩,國難當頭,最需要的是拍案仗劍而起的豪傑,客人卻用冷茶來磨心性,磨的隻怕是不值一提的私仇。不若你看那昔日火燒土司樓的關二銀,就是最好的例證!在曆史的長河中,個人的愛恨情仇隻是滄海一栗,亂世成全了他,又辜負了他。”
田忌的深目中就飛快地明滅一下,笑容也淡了下來,他眨了眨眼睛,幽幽地笑道:“湘夫人果然靈驗,那原來這裏的客人又如何呢?”
“秋千一介女流,被樹老大撐了起來作為一種信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客人強要拿這妝園做文章,隻怕私仇就會扯得大了。”秋千坦言,並轉頭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外麵的梯瑪。
田忌點頭,又道:“那湘夫人又如何看待這裏的人?”
秋千略一沉吟,道:“這裏的人,熱情,敏感,真摯,他們從來都缺乏這個社會上許多人與生俱來的庸俗妥協的能力,他們要麼很認真,要麼很倔強,對自己的心靈又非常的在意,他們總是有著需要堅持的東西,這多麼可貴!田少,你還記得木頭嗎?我沒有見過他,可我聽他們說起過……那麼可愛的孩子,所以我惟一擔心的是,這些好人,他們不能去妥協,不能坦然去接受生活那不義的一麵,然後他們再也沒有力量和勇氣獲得智慧,去保持他們最為可貴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