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順著醉意任性地說:“我不願意。我在看小蛾子,小蛾子喜歡火,就像人的靈魂一樣,如果人有靈魂的話。”
那樓裏的新娘子椒椒,正焦灼地等待著一種新的變化,她沒有時間去估量自己對那種和現在全不相同的艱辛生活的適應能力,她有的隻是一種近乎盲目的勇敢,隻是對於那個為自己所熱烈憧憬的,卻不很了解的新世界的衝動,好像一隻神話裏的仙鳥,她追求著一個美麗的夢。
……
關鑫在屋頂上大醉一夜,等他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回到了曾經受困的那個溶洞,連身上麻痹眩暈的感覺也似當時。好似中間被放出去的激烈綺麗的一天根本不曾存在過!他又窘又急,忍不住一點一點地四腳爬動,冷不丁就抓擾到了一條又滑又涼的蛇,他連忙縮定,再不敢亂動。
這時,藍衣赤足的椒椒背著背簍進來了,見狀淡淡地道:“嚇著了?在你眼裏,他是毒蛇,在他眼裏,你比他還毒呢。要兩邊互相害怕,才有太平,可太平得過了分了,就又透著假,總得有一方大膽一點,哪怕不是他傷了我,就是我傷了他。”
關鑫就苦笑,都說凡人不可貌相,塵埃中都有英雄。自己似乎剛要接手關家寨,就第二次受困在了同一個女人手裏了!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而身上的麻藥似乎比上一次還要霸道些!關鑫最不擅長說話,但他現在隻能動嘴了。
“椒椒姑娘,你放了我吧,不然關家寨和樹老大他們也不見得肯罷休。……我到底是個沒腳蟹,我不能一年到頭守著你,也不能把你香荷包一樣拖在身邊,這樣不但誤了你,連我也害了。”
椒椒就笑吟吟地瞧著他,“你道我就不是想害你?你道我寶貝你呢!八十年不下雨,記你的好晴兒?我與那糖二自有協議,是一路尋著要你,似是叫人在鼻尖上抹上了一塊砂糖,隻是要去舔吃,你道我那是愛你?蛇鑽的窟窿蛇知道,你就忘了你欠我的?千人萬人,再沒有一個人說可惜可憐,不該把你殺了,說起來,不是說你刻薄,就是說你歪憊,他指一件事,我指一件事,須臾就夠成三寸厚的一本行狀了,我可惜你?”
關鑫黑臉怔紅,傻了。
椒椒笑吟吟地數落著,自己的眼圈兒就漸漸紅了,心裏恨極,苦不過,盡著一碗水潑到了他的臉上,一扭身,解下背簍,整個兒朝角落砸了出去,嘴裏放鞭炮一樣斥罵:“看什麼看,見天張著嘴嚼蛆,睜著眼等吃,回頭吃飽了,又放平身子挺屍!你當我請你來做客的?你在關家寨是個囚犯,在這裏也還是!要誤了分毫,讓人有了些差錯,我就讓蛇兒一口一口撕了你吃!”
關鑫這才注意到,這洞裏還有一個階下囚——那本應關在寨裏的假冒梯瑪的老司。他就窩在溶洞的角落裏,旁邊堆著數不清的草藥,這下見椒椒發怒,連忙操起藥杵,著力搗一陣:“不敢不敢,保證誤不了!”
椒椒一陣風似的出洞去了,關鑫就苦笑,勉強抬手去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喉嚨就更覺幹渴了——難怪他的浪蕩爹總說,情和仇總是結伴出獵,永不落空!就是因為這女人啊,是男人解也解不開的謎。
這時,空氣中香氣蓊渤,非檀非麝,令人欲醉。外麵,椒椒有時也吱吱唱著些蛇的調子,那聲音幽抑,悠長,如洞簫之咽風。
那老司有一下沒一下地搗藥,小聲埋怨道:“你若是個通人性的東西,乍到時節,也略看個風勢,也要試試深淺,在呈你那威風也不遲,也不看個眼色,冒冒失失的撩一撩蜂,惹的這烘烘的一聲,蟄了個七死八活。連我也挨了一頓,不過她雖是嘴裏恨,外麵還是做不出來的。這妹子……嘖嘖!”
關鑫差點沒氣絕,就連這個處處碰壁的老司,竟然也來教訓他!難道說,自己真不如一啞子?關鑫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羨慕兆學疚的一張利嘴簧舌。既然自己沒有,何不照搬照學?關鑫飛快地回想著兆學疚的口舌之能,擺利害、換真情、講道理……不對,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應該是直指人心,切中要害!眼下隻有這個人,姑且死馬當活馬醫,而這老司的要害是……
關鑫忽然就把黑臉端起來猛然一沉,要擺威嚴並不難,他冷笑一聲,怒視過去,沉聲嗬斥道:“放肆!她怎樣也是我關家寨的寨主夫人,你算什麼東西?老司還是梯瑪!輪得到你來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