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敏銳的反應使他在船撞上礁石前一刻奮力跳下了海,但被冰冷的海水包圍時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慌亂,加上身後像纏了一個八爪章魚,又沉又緊……他惟恐那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情急拚命,隻發力狠踹著身上的重物,卻怎麼踹也踹不脫,重力反把自己更深地拖入了海水中。又鹹又冷的海水透體而入,他手腳癱軟,絕望地沉入、下陷、驚駭地張大嘴,海水隨即把他填滿,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他眼前一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世界似乎靜止了,眼前是那隻巨鼠警示性的黑豆眼睛,那黑火焰一樣掠過的身影……生命,隻是一道始於黑暗並歸於黑暗的光弧……原來如此!
小榕樹心知不妙,可卻無力振作,連意識也開始漂浮,向上漂浮,向上……慢慢地,頭上一輕,竟是頭頂的壓力消失了,接著,不停地填進口腔的海水也停住了,他又驚又喜,仍然是張口,這次卻發出了聲音,自己拚命咳嗽的聲音。填在胸肺中的海水爭先恐後地噴出,帶著鹹味的空氣湧入,他大口呼吸著,感覺自己仿佛剛剛學會呼吸。又試著放鬆身體,沒錯,他的頭部始終漂浮在海浪上,是救生衣起了作用。
生念一轉,所有的情節和感覺電光火石般連了起來——船,一心,他的夥伴們……小榕樹的心就如滾油煎一樣,可他也隻能在風浪中勉強睜了半眼,而眼見都是黑膝膝的無邊無際的海浪,張嘴欲呼喚同伴,被風浪劈頭蓋臉一堵,隻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嗚咽,浪過後,又冷又鹹的液體一片片、一道道地衝下臉龐,他油煎著的心迅速冷卻下沉,直接墜入這冰冷的海中,在海中空蕩蕩地漂浮著。
無論怎樣的艱難險阻似乎都不能真正被壓倒的小榕樹,總是無所畏懼、無恥地笑對逆境的小榕樹,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會奮力求生的小榕樹……他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該振作,可他從出生起就在江湖中打滾,兄弟手足已成本能,就算是章魚也不能在頃刻間使斷手斷腳複原,於是他的手腳本能地、不聽使喚地心灰意冷。
就在小榕樹的心為兄弟哀悼絕望的時候,卻見一隻手在拚命排浪——難道自己的手已經進化到超脫了本能?他不由得抬起自己的兩手疑惑地看了看:是兩隻手,在海水中搏鬥的,是第三隻手!他疑惑之下,意識漸漸回籠,感覺也回來了,隻覺腰上緊了緊,一低頭:那裏橫著第四隻手!他狠狠地閉了閉眼睛,用兩隻手準確地抓住了另外兩隻手,真實的觸感!
這時,耳後也響起了一個低沉惱怒的聲音:“別搗亂!”
小榕樹回頭,入眼的是柳生放大的、被凍得烏唇黑麵的臉,瞬時,他的心湧起了一股熱潮把他的手腳激活……嗬,是那條章魚!他又驚又喜,剛要說話,不覺海水又灌入口鼻,柳生雙手不得自由,隻用腳用力蹬了幾下,使下陷的身體重浮了上來,柳生惱怒:“放手!”
小榕樹手忙腳亂地放開手,再看柳生的黑臉,驚喜過後又開始貪心地有點遺憾,身邊這個人怎麼不是一心或另外兩個。柳生遊得吃力,看他毫不掩飾的遺憾更是氣苦,當下少不得忍氣道:“一心有救生衣,功夫很好,水性過硬,不用擔心。伏翼不會不管糖二,他們一起下的海,也有照應……”
這時,一個浪頭過來把兩人打翻滾出老遠,柳生仍是頑強地寄生在小榕樹身上,隻累得又咳又喘,小榕樹吐出口中的水,氣定神閑地甩甩頭,道:“你想去哪?省點力氣吧,浮著就成,這救生衣管不了兩個人,你要成了負擔,我一腳踢你下海。”
柳生知道小榕樹說的雖然不好聽,卻是大實話,當下依言放鬆身體,隻借著從他身上的大半浮力,拖得他也直往下沉,籍此報複一下他的毒舌。小榕樹豈有不明白之理,卻還是忍不住驚慌,當下一個手肘打回去,一邊胡亂刨水。柳生悶悶地受了一肘,海水卸去了大半力道,倒也覺不出有多疼,隻是小榕樹的反應讓他起了疑心,他遊了兩下,兩人穩穩地浮出了水麵,小榕樹拚命咳著嗆進來的海水,冷不丁柳生在身後涼涼地道:“你不會水吧。”
那個“吧”字隻是個點綴,算不得疑問詞。
小榕樹停頓了一下,隨即慢慢地浮出一個陰陰的笑容,道:“我的匕首還在,章魚的爪子再厲害也割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