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帶著腥味的海風,滾燙的細沙,被陽光灼熱的皮膚……像忽然掉進了孤獨、寧靜,幸福得頭暈目眩的深淵。
醫生已飛快地剪斷了最後的線頭,隨即脫開手套,又摸摸她的頭,讚許道:“好女孩,你做得很好,我們已經完成了!”
“你……”
醫生敏感地看她一眼,很快轉開了目光,頓一下,那個停頓輕柔得像一聲歎息,迅速得像一道目光。
“看吧,海水蒸發,化為水蒸氣,升入天空,然後聚而成雲,信步在山,在穀,遇見和風,便泣而降下,灑向田間,彙入溪流,回歸大海。人也如此,脫離精神世界,走入物質之地,雲一樣,走過山野,越過平原,直到與死神相遇,回到原地,歸於大海……這就是生態,然而,焉知徘徊在能媒裏的精靈,難道就不羨慕人的痛苦嗎?”
醫生繼續叮呤當啷,小榕樹收回目光,看見針頭正停在她的手臂上,醫生翻過她的手,釋然地微笑:“好姑娘,你喜歡聽故事嗎?你看,我不大會講童話,那麼就講科學故事,好嗎?一九二八年,蘇格蘭細菌學家弗萊明在他的實驗室研究一種可怕的細菌,由培養基生產出來的細菌,感覺上幾乎都是透明的,顯得很美麗,一拉就能拉出絲來,如果觸到,那種絲,就會受到感染。要警惕,知道嗎?有一次,弗萊明在離開實驗室時忘記關門,一種真菌汙染了細菌培養板,產生了黴菌,這看似一個事故卻引出了著名的發現,細菌死亡了。從這個發現中,人們發明了第一種抗生素,盤尼西林。”
醫生幹脆地在她的手腕的血管上擦上消毒藥棉,然後紮下針頭,飛快地推下藥水,而後拔出針頭,他解釋道:“現在我們用的就是它,不然,隻怕你會感染。下次要小心點,珍愛自己,好嗎?”
小榕樹眼裏的迷戀和臣服開始消退,醫生苦笑著,繼續道:“好吧,或許他們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有時候他們愛自己的罪愛過了頭。你暫時不會明白怪誕荒謬和不知廉恥有時是如何控製我們的,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可如果我也是這麼一個人,我也希望能讓你知道——他們共通的一點,就是以為加害了別人就可以挽救自己。你厭惡他們,他們更加厭惡跟他們不一樣的人們,因為他們的道德,他們的幸福正是他們挫敗和憤慨的來源,但是這些正是我們每個人內心可怕的敵人,總有一天會像子彈一樣具有毀滅性,幸運的是,子彈隻是奪取受害者的性命,而細菌卻不管你活多久都在折磨你,撕碎你,隻留下一句軀殼。”
小榕樹絞起了眉頭,尖銳地問:“所以你堅持,我們是病人,我是瘋子?”
醫生怔了一下,持續苦笑,“誠然,我的姑娘,拋棄偽裝才能醫治瘋狂——文明人有一些自我毀滅的小習慣,同時又患有某種可以控製的妄想症,但他們可以生活在文明的世界裏,你可以讓他們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最使精神學界頭疼的是那些野蠻人。精神病患者以為他跟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有裏聯係,他相信他是鬼魂的犧牲品,他處在恐懼之中,根據他的理解,他生活在邪惡勢力的領地裏,精神變態者也生活在同一領地裏,可他的感覺更加強烈,他把自己看作是這個勢力邪惡範圍中的一股強大力量,有時他甚至認為自己可以對邪惡勢宣戰,並且可以取勝。”
小榕樹冷笑,怒道:“你在影射我?在這裏,就算每個人都帶著恐懼入睡,又帶著同樣的恐懼醒來。那又怎麼樣?如果讓恐懼主宰了你的生活,你幾乎可以把恐懼叫做罪孽。既然人已經脆弱到了這種地步,救贖還有什麼用呢?或許上帝不過是你們編造的笑話,目的是讓人們對險惡的環境置若罔聞。”
醫生收回笑容,正色道:“不,不是笑話,它是寓言,我們需要學會解讀它。”
小榕樹賭氣扭開臉,醫生就妥協地搖頭,捧給她一杯熱騰騰的糖水,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半哄半勸:“好了,別生氣,方才我們談什麼?對了,是細菌。持續四年的歐洲大戰是令人恐懼的現代戰爭的序幕,在戰爭中雙方首次動用了飛機和坦克,死亡人數多達一千五百萬到兩千萬人。更為可怕的是,這場戰爭打開了化學武器這一潘多拉盒子,1916年,伊普爾戰役,德軍大量施放液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