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在下麵望著那小子:一手指著,一手吊著,動彈不得,想罵,不會,憋死他!她哈哈大笑,第一次覺出了暢快。她終於恢複了第一次露麵時的活力,人們看著她,自動自覺地圍攏上來。
“媽媽的,以後我就是老大,別人說的話,凡是跟我對著幹的,都是放屁,明白沒有!點頭!”小榕樹大概也明白這一夥人除了個別是話癆,剩下的基本是口不能言的,反正沒一個是正常的。於是幹脆自己全說完,不待他們開口,當然,她沒意識到,她馬上也要被他們逼成了話癆了。
眾人果然齊唰唰地點頭。
小榕樹又覺出了些滿意來,人們的眼睛裏也漸漸學著湧出了喜氣洋洋的神采——
“現在,讓他們開門,然後,你們該裹傷的裹傷,身上的衣服要知道換洗,身上多衝衝幹淨,媽媽的,你們這群烏龜蛋,臭死了!跟你們關在這耗子洞裏,也不知道你們祖上集體修了多少輩子的陰德,才哄得老子我來當你們的老大,你們得心存感激才是!好了——哎——”
那夥人聽了這番罵,馬上亂糟糟地去開水管,衝洗的衝洗,換衣的換衣,亂成一團。小榕樹又氣又惱,正要喝止,卻見神父早精乖地收好了骰子,趕過來,熱切地催促:“好啊小姐,快把魔法水晶石拿出來吧,我們可以出去啦,可以吃飯啦——”
小榕樹柳眉一飛:魔法水晶石?她隨即明白,這是個因果關係,然而——那三塊晶石——哪裏去了?
神父十分敏感,隨即,花一樣的笑臉僵住了,小榕樹來不及阻止,他失聲嚷道:“不見了?誰拿了?快拿出來!天哪!”
所有人都怔住了,歡暢的動作凝住了,隻有單調的一束光柱從窄小的門口射進來,沉悶而難以言傳,遙遠的窗外,似乎連水麵看上去也非常非常的堅硬,而不可測。
日已過午。
他們似乎集體中了魔咒……忍饑挨餓,寸步難行。然而失去了解除魔法的水晶石,他們一籌莫展,事情不會有任何進展。
他們覺出了餓,兼且頭暈目眩,焦躁不安,惶惶然、惘惘然,再次回複到喪家犬的狀態,他們胃裏好像長了牙齒,咬得人直作痛,當然,喪家犬的下一個狀態,似乎隨時能化身為狼。小榕樹重新開始厭惡他們,厭惡這樣的狀態。她想離開了……如果這裏沒有女人,如果這裏並不存在一心的娘,自己何必留在這裏?為這群不犬不狼,有待進化兼淨化的小弟們?她有這麼愛心泛濫得饑不擇食嗎?不然,難道他們還不了解嗎,她要得到的自由,根本不可能是所謂狗屁的原則的自由,而是本身的自由!其他也一樣——讓意義自己滾到地獄去吧!
她一下一下地踹著厚滯而刻板的玻璃窗,暴躁的情緒漸漸過去後,她放棄了這種徒勞的嚐試,外麵——她冷笑一聲,決定不去麵對那一群牛鬼蛇神,神父黯然地站在門口,被遺棄似地傷心,“你怎麼不出來?不是他,也不是我們藏起來的。很遺憾,即使他的無智恰似他的無畏——可我也以為,你會對這種不懈的、徒然的力量和耐性有感性認識……即使愛的行為和祈禱、懺悔一樣,都不宜公開,而且應當一直保持如此。然,你待我們,也太冷漠了……”
小榕樹不得不回頭瞪他一眼,他的語氣蕭索,但藍眼珠閃爍著神采,那雙幽靈似的灰藍色眼睛閃動著,有點神秘。
“你怎麼不去砸門?”
隨口一句問,小榕樹就後悔了,他眨眼放電,馬上由拜倫的童年切換到成年狀態,他眉飛色舞,自戀地伸出自己纖長其實也很有力很粗暴的大手:“這是一雙隻在表達感情時才用的手——除了為信仰所做的那些事情外,這是作為男人保留的,唯一一件能為女人做的事,無論你怎麼評價。”
人們漸漸合攏在她的門口——這讓人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同時也是個過街老鼠。她有些好笑,氣場又溫和幾分,又是慣性,人們持續蠢動,卻不越雷池一步。小榕樹再次對這種麻木的乖順覺得無味而膩味,是的,她很容易就嫌惡他們……人潮中又是一陣恐慌……不安而煩悶的情緒,很輕易地在醞釀……正待下一輪不可預知的爆發。
這時,小榕樹耳朵一動,忽然朝門口掠出去,人們閃不及,被她衝撞著、撥拉著摔成一片,待站起來時,隻見她那條讓人膽寒的鞭子又在手中抽動著,上身赤裸的小飛魚已重回到了地上,站在那裏,直麵著小榕樹和她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