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兆學疚笑得更加淡定了些,這是個有源頭的故事,源自上個世紀中後期,英國作家金斯利的童話小說《水孩子》。
他想了想,又開始慢慢地比著手語:“海豚能聽懂我們的話嗎?我可以和他直接對話嗎?我能跟他做朋友嗎?”
她眨了眨可愛的睫毛,微微一偏頭,似乎在思考。兆學疚就有些遺憾地歎息,小榕樹的睫毛隻怕跟她也算是十分形似了,隻可惜,她哪有人家這樣嬌癡可人的神態啊!她眼神裏的語言,表達得那麼豐富,那麼地道,加上表意的動作,如垂眉、抬眸、揚眉、引頸、偏頭、甩發……她運用如神,根本無需啟齒明示。
她繞著海豚遊了兩圈,看起來,似乎她的海豚呆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得抓緊時間才是。這時,他又得以看清,這女孩疏著一個島田髻,那是日本未婚女子或女子結婚時疏的一個發型。她穿的是一襲銘仙綿綢男式和服,友禪染也雅致出色,看起來十分講究,隻是不大合身,即使是淌在水上也能看出它十分寬大,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也許正是這一點,削弱了她本身的女性風情吧。兆學疚隨即又想: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小榕樹,穿男裝,比許多貨真價實的男人還要自如灑脫些。
這時,她輕輕地掠一掠散下來的側發,輕靈地微微側頭,假借手上的動作偷看他,那柔媚而女人味十足的動作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很快,她敏感地注意到兆學疚的動作,在水中悠悠一轉,這次,她轉到了海豚的外側,慢慢地露出一雙愛嬌不已的丹鳳眼,她的長睫一閃,頭微微一低,兆學疚就接收到她的信息:她要說話了,跟她的海豚寶寶說話!她那幽靜的說話聲,仿佛與海豚的舞蹈糾纏在了一起,這不禁使人想到她好像時常在用這種聲音自言自語吧。
“我們不懂海豚音,所以就認為海豚也不懂我們的話,其實不然,正因為海豚能聽懂我們的話,才學會了嬉戲的把戲,看,他多會跟我們玩兒!可是,由於我們聽不懂海豚音,所以,海豚教給我們的本事,我們一樣也沒記住。要成為海豚的朋友,首先就必須成為自然的一部分,消除人的氣息,在這兒一動不動,想象自己就是一塊石頭一個貝殼一滴海水,很費時間的,等它不再戒備你,然後,你可以繼續等待,等自己變成和它一式一樣的海豚,就像它希望的那樣!當然,它更希望你是一隻母海豚,因為他是一隻孤單的公海豚麼!然後,你可以給它唱歌,母海豚的歌聲不亞於海妖的歌聲喔。我?你問我呀,寶寶,我可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媽媽,我還是鯊魚的朋友呢,我現在就要去跟鱷魚的朋友了,你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母海豚吧,媽媽不能陪你一輩子的……”
兆學疚聽得入了迷了,他是寶哥哥一類的人,什麼都愛,什麼都迷,什麼都喜歡!他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一點一點,慢慢地向她靠近,她一邊說話,一邊在水裏遊來遊去,眼看就要接近、就要靠近——海豚也跟著轉來轉去,玩得十分開心。這時,她嫋嫋地、糯糯地說到了最後一句,兆學疚的手舉在她的肩頭前,她驀然往水裏一閃,頃刻失去了蹤影。一開始,他們以為她在玩,他們還抱著嬉戲的愉悅心情,等著,等不及,也鑽到水裏去尋,差點就轉到海草的地盤被困住,才罷。
他們惘然地望著這片空空的海域,終於意識到,她真的不見了!
他們被閃在了這裏——而她,真的去跟鯊魚做朋友去了!
十一、困牛之鬥
海的歌唱聲從黑暗的迷霧中傳來,一會兒高亢,一會兒低下,永不間歇。就像是在印證梅斯梅爾的超自然磁場傳遞理論,晨曦似乎是由人的體內緩緩流向了天空……天與海一點點地露出了它們廣闊無垠的懷抱……這一刻,分外靜謐——聽覺隨著視覺的清晰而純淨、聖潔起來……聽,高空漫步的風輕盈恬靜,越漲越高遠的心跳聲和沉寂凝抑的浪潮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一下……沉而緩;又一下……更慢、更久,似乎是從更遙遠的天之涯海之角奔流才趕上了這一浪;再一下,它清寂得讓人心酸……悠長得讓人心口寂寂地發疼,下一次,再下一次——似乎讓人不覺有些心慌,它會拉長到海的那一頭,拉長到地老天荒,到永恒……然而,這仍然隻是梅斯梅爾在起作用,其實,它短促、脆弱得一觸即碎,不觸,它也會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