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憐的孩子們那!你們好好看著吧,牧羊人在樹蔭下睡大覺,有一條毒蛇躲在灌木叢裏,看到這種情景,就向牧羊人爬了過去,蛇口中伸出了芯子,牧羊人眼看就要沒命了,但是這時有一隻蚊子,忽然對牧羊人感到憐憫,它把睡著的人狠命咬了一口,牧羊人驚醒了,把那條蛇打死了,但是在睡眼朦朧中,他首先拍死的是蚊子,於是這隻可憐的家夥從此消失了。這樣的例子可不少,一個弱者盡管出於善良的願望,竭力要使強者把眼睛睜開,但是他能夠盼望到的,正是這隻蚊子受到的同樣的下場。然而,即使我得到了蚊子一樣的下場,我仍然是要提醒你們啊——危險啊!我的孩子們!”
兆學疚也有些傻了:“他在胡嚷嚷些什麼呢!”
人們大概也是不大明白的,然他們頂著各自的木盤、揮舞著槳子,一窩蜂地往上爬——伏翼也有著同樣的行動直覺,於是忽然把手一指:“醫生在那裏!”
醫生從十誡的石壁前奔出,手裏揮舞著……火把?這世界忽然都失控了麼?他們盡可能地加快腳步,然不能不猶疑,特別是兆學疚,他需要行動的理智指示,情感上更是本能地警惕、抗拒木木的蠱惑。
木木的聲音格外高亢,基本上從未間斷——
“我們是罪人,可我們想改造,我們想活下去,可他們就是要逼我們作惡,逼我們去死!原來這是個死島啊,一直到現在,除了來了我們,它寸草不生!多麼惡毒的心腸,多麼惡毒的手段!現在,他們又要故技重施!哪怕要死,我們要有知情權!看看哪!這到底是瘟疫還是病毒?是誰在作孽?看看哪!猶太人原來就幹過一次,他肯定還藏有同樣的病菌,要我們死……再仔細看看哪,還有一個禍根——當年歐洲人就靠帶來瘟疫細菌滅掉了拉美的土著們!那個異族人,又或許是那個不配當你們一號的瘋女人幹的,好好瞧瞧哪,睜大你們的眼睛,她把自由的熱望與嚐試帶給我們脆弱的心靈,可當死亡風一樣蔓延、浪一樣席卷你們的時候,她在哪裏?”
連兆學疚和伏翼也不由得驚心停步,四顧著,不見小榕樹的身影,就有些心虛的驚心——看吧,這就是木木的本領,他真有這個蠱惑人心的本領。而眼看著他們越來越接近,紛紛爬上了鯨魚灣,而揮舞著火把的醫生也衝到了崖邊,伏翼和兆學疚遲得一步才衝過石壁,就聽見下麵的木木忽然中斷演講,發出了尖銳淒厲的一聲嚎叫,就像狗崽被人搶走並當她的麵殺死的母狗:“不——”
兆學疚慢下了兩步,而伏翼不太清楚立場,等兆學疚撲近,往側裏撲倒了醫生時,他手中的火把已經砸在了天梯上,頃刻就燃成一條火龍,木木舍生忘死,推倒擋在他麵前的所有人,叫嚷著往火龍上猛力攀爬,行到半中,連人帶梯,火焰焰地斷砸了下去——他在地上滾將兩下,臉上、身上一片焦黑,他跳起來,隨即瘋狂地叫罵:“畜生!叛徒!祖祖輩輩都是猶大!流浪到死吧!上帝不會原諒你們這群卑鄙的猶太豬!我非殺了你——讓我們困於貧窮,疲於衝突,畏於神異,懼於死亡——我寧願被燃燒的木炭燒死,也不願在這裏腐爛……我希望置身一場戰鬥之中!你們都是一群豬啊,你們竟然忽視戰爭的藝術,並悠閑地在陽光下腐爛,”
他朝上吐著唾沫,聲音粗噶刺耳,仿佛是從喉嚨深處迸裂的聲響,詛咒連篇:“上麵就是個死島,你們猶太人呆過的地方都會變成血海成河、癩蛤蟆成堆、頭生子死光的地方——看吧看吧,給一個異族人施以小恩小惠是一回事,但如果一輩子對他們好這樣可完全不一樣了,不同人種之間的友誼,永遠不會超越一隻忠心的獵犬和它主人之間的關係。獵犬的壽命,最長也不超過二十載,溫厚些,等它善終,但決不能讓它活得比主人還長,不若你們看看的始皇帝的獵犬趙高,主人一死,沒了禁忌,就不大妙了。”
醫生推開兆學疚,慢慢地站起身來,莊嚴地拍一拍衣衫,一言不發,木然轉身,回到那石壁麵前,又變得嚴肅和茫然了,他輕輕地發出祈禱,似乎外麵的一切喧嘩都不存在了。
兆學疚和伏翼坐在岩邊上,一時間都有些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