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月光病(1 / 1)

彼此受教,相互沾染,不能抽身,而再回神時,不覺,他已經從少年走入了青壯年,從一個殖民地走到了另一個殖民地——1927年,香港。

那是信仰與信仰的交戰,信念與信念的對決。他無可回避地被推向血腥與罪惡的暴力麵,沒有清白和良善,事情就是這樣,你可以有信仰,可以有憧憬,這都無可厚非,但它們終究還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曆史,正如每個人的一生一世,都是由一係列的行動構成的,有些時候,思想,信仰和決心都會失去根基,剩下的隻有行動——

他黯然,他失落,他全力以赴……

死亡漸至,眼前色彩飛舞,可他要是能身外化身,那用色肯定是青的,連腸子必定都悔得青了——連木木的惡意,手術刀的狡猾,葫蘆兒的凶悍,都盡比下去了的三個十惡不赦的死囚犯之一,隻因不曾目擊,當然也不肯就信,而其實就不盡信那罪,至少危險程度是該重的。然而……怎麼也想尋哪怕是一絲絲的生機,然對方甚至連眼睛也閉起來了,那仿似月光將盡前一刻的海水幽深無底,就如同一隻可怖的黑中透綠的眼,它凝視著人最隱秘的思緒,審視著暴怒淩駕憤恨上升為殺戮欲念的腦海深處——人間的一切都如在雪海裏蕩起的雲煙,看看明朗,清晰,等用手一撲,有都幻滅消逝了。他自己就如一團飛沫裏邊的一個浪花,方才還是晶瑩圓潤,充滿著生命,頃刻就要破碎了。兆學疚實在不甘啊——他的瘋狂可以是處於喪失了心智、自我,由此產生的絕望的恐懼,也可以是美好的天堂。自己怎麼會有這樣天真的聯想?自然選擇中的競爭,隻是進步的特征之一,進步最重要的特征是氣質,這是一個不受自然競爭影響的屬性,是一個人或一個民族固有的道德品質向來就存在,隻不過不是永遠以合理的形式出現——你自以為能突破,自以為能了解,甚或於理解,至少緣於信仰,然那基於上帝的信仰,那樣的宗教,那對猶太教的迫害,對亞非國家的掠奪與殖民,在無所不用地占有的同時,也失去了基督中最寶貴的仁愛,基督點點散發著神性的腐臭,曾經是世界上最神聖、最萬能的他正慢慢地倒在你們越來越瘋狂越來越貪婪的刀下。若在這個世界上,那是他最重要的東西,它讓他的舉止像個瘋子,則緣何又須解那各自各的黑暗領域——

閉上眼睛,會覺得自己仿佛飄浮了起來,無根無本,有迷失的危險感覺,而一天又比一天糟,空虛,罪惡,羞恥,恐懼……各種負麵情緒像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想把人吞噬;而思維已經布滿了蛛網,變得模糊遲鈍,死亡的絲線和對失敗以及沒有歸屬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它隻通向死亡!

雖然就感官世界的層麵來說,此刻他倒不如去死——而與死亡並起的恐懼和不甘使他腦神經中的灰色細胞如同失水的魚般盡力躍起,終而又累累閃過了初會時醫生和木木的爭執——罪人,病人,醫生的精神病研究,木木的詞源學……再遠些,拉丁文稱精神病應是月光病吧?聰明人若未充分使用大腦,往往會顯出一種特殊的強度,有時自己也無法控製大腦放射出的信息,正因如此,聰明人在強光照射下所冒的風險,比頭腦較愚鈍的人來得更大。眼前又有青白色的光芒一閃,月光宛若死光。他要苦笑,終又不甘,那光就在身旁倩倩劃過,隻是太細了!然而也隻有它了——他曲起手肘,一點一點,曲盡最後的餘力,終於慢慢地頂開了那扇門……

“吱呀呀……”是光在流瀉的波音麼?

兆學疚再沒有餘力了,人隨便攤著,倒在門檻上,一片空白,許久許久,才感到那失去了的魂魄悠悠蕩蕩地飄了回來。

對神父懺悔,本應得到憐憫和寬恕,然而遇到的是扼殺;不若這是去年的美國情人節警察,其實是黑手黨教父阿爾卡彭裝扮來進行大屠殺的?這世界該有多荒謬、多瘋狂?兆學疚簡直不知該戰兢還是該憤怒。又或許,從悲憤裏勃發的詩人才是正確的:一個狂野、黑暗的時代正向著我們轟隆而至!

而正當他緬懷海涅之際,驀地,那催命的手又伸撈上來,在罪惡的晦暗光線中,晃晃悠悠地直取頸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