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也終於刹住了歡笑,既而又笑,似乎是黯然,又似乎是那愉悅有了實質的回憶而更加銷魂了,他笑罷就歎道:“唉,雖然我是個神父,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諒別人的痛苦和悲傷,那種感覺……唉!”
兆學疚卻無法同笑了,怔怔地問:“後來呢?”
神父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乖,真真有問必答:“後來,後來就是處理屍體,第一次也沒什麼經驗,再加上目標太大了,怎麼也是糊弄不過,後來就好辦了,隨便剁剁,下水道一扔,老鼠就幫你處理了……”
“停!”
兆學疚又惡心又恐懼,雞皮疙瘩爬滿周身,臉上紅完了白,白完了青,青過了又黑,不能忍,又幹嘔了一陣。神父就怔怔的,想如何又不好如何,兆學疚到底不甘心,就像所有聽恐怖故事的人,啟動了黑色機關,是停又停不下來,往前又免不了嚇死,緩得一下,他終又忍不住,催道:“繼續。”
神父眼神怪怪的,不無鄙夷,又不無擔心:“算了吧,你怪怪的,趣味也夠變態的。”
兆學疚氣得要死,少不得握拳咆哮道:“少廢話!……暫跳過這一節。”
神父忽然就計較起來,惡狠狠地道:“不能跳!回去!得從我的愛情故事說起,這本來就是個愛情故事!”
黑暗中,停了半晌,二人欲言又止,又歉然地看著、等待著。最後,二人同時失掉了那彬彬的虛禮,怒嚎出聲:“你倒是開始啊!”
又怔了怔,兆學疚可算是明白了:“原來你是要我來講你的愛情故事!”
神父瞟他一眼,大刺刺地訓示道:“說吧,第一個撩撥我而還能活的人,就能把我的故事說得絲絲入扣,宛若親曆!那才叫專業,專業偵探!至於你,犯罪細節別人說過了,你就省略,主講心理發展吧!”
兆學疚再一次啼笑皆非,自己為什麼就非得按照他的規矩來?他納悶中又有些委屈,那兩個人為什麼還不來?小榕樹吧,一拳打散他的規矩,再製定出自己的規矩來!又或是伏翼吧,他最擅長這個了!如今卻沒別人了,他少不得胡亂湊道:“美麗而永恒的愛情故事,當在初戀,有過的人,有福了!隻是在少年時,我們還不懂少女微妙而憂傷的初戀情愫,總認為愛情會阻礙前進的腳步,而我們是好男兒,生命中根本就沒有愛情存在的餘地。拒絕了她,我以為自己就能成為一個聖人,其實隻是成為了神父;西方的神父遊走於神秘的東方,就像一塊用黃金編織的、充滿美好機遇的麵紗屏蔽著生活,蘊含著希望、抗拒、羞澀、嘲諷、同情、誘惑……是啊,生活就像女人!想通了,看透了,參悟了……就從俗了。”兆學疚點頭:“明白了,你是不能教她從俗。因為……因為她要嫁給別人了?”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那麼,接下來——“你成功了嗎?”
“注意!我已經不打算鄙視你了,而你卻仍在小覷我的格調!”
也許他猜得對了,可神父隻是抬頭瞥他一眼,那眼並不見如何矯情,竟是淡淡的寂寞。那是一種陡生寂寞的蒼涼——兆學疚本應笑,他似乎也準備他笑,然而他卻怔了:自己何時竟是如此的浮躁乃至於一味焦躁了?一向認為過程是最重要的,細節是最微妙的,情感是最珍貴的。然而如今,自己急迫的是什麼樣的原因和結果?因,總是愛與恨;果,總是生與死。這就是浮生。中間浮動著善與惡,遊走著道義和情愛,這才是生之意趣啊!他恍悟而自慚,遂坦然致歉:“對不起……我錯了。”
神父訝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時不能適應他的從善如流而有點戒備,問:“怎麼錯了?”
兆學疚想了想,懇切地道:“如果是有心的聽眾,它本是個極美麗的愛情故事,可是讓有色的人來聽,它就是個惡俗的犯罪故事。要是不能進入故事的情感中心,那我和猶太醫生、木木監獄長的詞彙聯想有什麼分別?不外乎少年、初戀、信仰、分離、中年、重逢、嫉妒、裂變、複仇……這些個詞語而已,然而——是的,愛,就是它,愛情,這種事會讓人生不斷進步,誕生無數美好,帶來新的生命,夢想和幸福——也有許多心痛。”
他果然就是個知己!神父心裏感動,又自傲於自己的眼力不凡,不道抬眼間見兆學疚竟比自己還要情感失控些,就有些怯……骰子停在手心裏硬硬的,有點疼……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