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冷笑,人人終於得以冷笑。如此了局,算是給了每個人一條生路。包括他自己的、包括必定拚死保護他的兄弟的。
神父也笑道:“大家的意思是,憑你,你們或許可以自保,可你們結束不了!”
這下是伏翼對他苦笑……房間重又回複到三維空間狀態,隻是一片異樣的靜謐,僵得攪不開的局麵,惟見白燦的光從房門與窗欞晦暝的光形成惻惻的對衝,海又在那邊的暗潮裏翻騰得厲害,人就有些坐不安生的不測,於是轉開視線,一個不虞,對角的白光下驀然臨進了一堵森森的黑影,要驚覺時,一個更陰森的聲音不由分說壓了進來:“倒在老爺我的房間裏商量事務!數三下都滾——”
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懼,最先壓倒性的肯定是驚,那本就怕她的驚得狠了就跳,兔兒似的紮門就逃,神父和醫生倒搶了個頭籌;那兩個小弟本來要喜,可聽她說數三下,就慌了神了:聽她下警告時從來不見數一數給個準備功夫的——伏翼拖起傷患就去奪門;餘下的還沒見怎麼反應,怎麼著也不肯自亂了陣腳,失了方寸的,下一瞬間,就見門“啪”的一聲扣上了,葫蘆兒端起槍,門縫裏卻一刻不停地滾進來濃煙滾滾的手雷——瞬間就爆開!
門外,小榕樹的手上仍搖晃著幾個待炸的手雷,門爆過後,她眉頭驟而一緊,左右一瞥,那眉關又再緊些,神父不合時宜地伸頭,被一個背拳放倒,醫生見狀端起身子規規矩矩地找了一麵牆,呆著。
伏翼就惴惴地道:“柳生……”
兆學疚勉強按著轟隆作響的腦袋,沉吟道:“不對,這發悶的炸響,分明是有人撲到了手雷上,如果不是被迫的,這麼主動受苦受難的人隻有一個……”
話音未落,小榕樹把盤在手上要追加進去的手雷隨手扔開,抬腳就踹門,門恰時打開,柳生極冷淡的臉上如蒙上了一層蛛網,恰好出現在那裏。意味不明,連袍澤也無法解讀的真空地帶,爆炸的餘韻和煙霧在他身後陣陣滾湧著擴散,他站在那裏,直直地望——有一瞬間難以形容的表情:融合著絕望與愛戀,在依戀與厭惡間的煎熬。
伏翼的耳朵此時靈敏到了極點,若有樹葉掉落,也逃不過他的耳朵,然而他聽到的卻是無形路障堆起的聲響。
他們什麼也沒說,默默對視半晌,她的臉上就慢慢地露出甜蜜的冷笑,不知怎的,那微笑沒有抓住你,卻像一隻白色的飛蛾,飄過窗欞,飛向天空。忽然,他的頭向後一仰,那雙眼睛,那雙幾乎已經成為她身體一部分的眼睛脫離了她的目光。隻見他挑一挑手,手上揪著一把煙熏火燎的散架子,如果還能合成人,他是88。小榕樹無懈可擊的臉就出現了瞬間的猶豫空擋,柳生沒有輕輕放過,相反,他提了人,閃身奪門而出,依舊惜言如金地扔下一句:“人祭有了。”
大廳的燈又恰在此時“啪”的一聲陷入了寂滅,應和著在黑暗中隆隆炸開的殘餘手雷,故事宣告結束。
硝煙未盡,又有一扇大門兀自開合,間或空空一響,主角卻全麵退場,隻餘那風雨如晦天地一色的二維空間裏——門由風開,顯然,哭牆的完整性被打破了。醫生的臉上卻已褪盡了與兆學疚爭較時的顏色,唯有意蘊無窮卻又一片空白的惆悵,唯有惆悵。消去了,隱入了混沌的風雨中,蒼茫間,隻剩一堵牆,佇立著,靜待海枯石爛,欲說還休,暗自銷魂。
十四、懸崖上的進化
霧濃得刀劈不開。
這場暴雨也沒能把空氣衝刷得清新爽利,看樣子天氣還將保持這種潮濕陰沉、燥熱難捱的狀態,讓人覺得還有一場更為猛烈的風暴,正在集結。
兆學疚和伏翼跌跌撞撞在霧裏走,那洇濕的迷霧簡直是布緞夾裹在人的身上能擰得出水來!舉步維艱之際,腥鹹的氣息和雷鳴似的浪濤四下裏滾滾合來,宛如千軍萬馬在攻城略地,目不能視又加強了這草木皆兵的特效,在這樣的情形中,人該有多羨慕烏龜啊!反正伏翼就特羨慕,心想:難怪有人會認為是一堆烏龜塔背起了地球,若果地球在宇宙中就是這麼個處境,誰還敢出頭啊!當下也顧不得他哥的傷患了,畏怯怯地躲到他身後,一步一挨地往前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