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樣？你說的海豚在哪裏？”
“仔細聽！海豚亡音，發出那麼淒慘的聲音，如果不是被鯊魚圍攻，就是被水草纏住了？”
伏翼哭笑不得地扣住他，隻是無奈極了，不算是譏諷：“你要我像你一樣把物質的東西精神化嗎？你怎麼不猜它也許是溺水了？看，是不是……她？”
兆學疚抹一把水淋淋的腦袋，抬頭，卻感覺到身邊的伏翼渾身僵硬，且散發著濃濃的殺意。這下不難找了，在一塊凸出的礁石後，一隻可愛的腦袋微微探了出來，一閃即沒。兆學疚要喜，伏翼卻死死按住他；兆學疚要惱，再一交睫，這下閃過的是那白玉水草似的手，略一招搖，卻見上麵飄搖著暗紅的花……兆學疚要憐，伏翼的臉卻是黑的；她又唱出些幽憂的歌來，這下他才覺出了驚，戰戰兢兢地，等著鯊魚群隨時聞血而至，卻又沒有……再等片刻，歌聲也隱去了，伏翼遊走一遭，卻怎麼也找不著她的身影，竟似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了！
“怎麼回事？怎麼辦？”伏翼分了兩截子問，實在耐不得了才試圖打斷他哥越來越濃鬱的沉吟。就這會兒工夫，水位又上漲了——那麼多水彙聚在一起，看上去像一支來自精靈界的的軍隊，洶湧著，仿佛要吞噬占據一切，它們長著肺和牙齒，高深莫測，仿佛藏著一千零一個秘密。
兆學疚顧不上說話，他正一塊一塊地去掏摸礁石，極入迷，幾乎是帶著一種純純的震撼爬動著，一拐一拐地，潮水絆不住他，鯊魚也嚇不退他，任何東西都攔不住他，因為夢中人走路是有法術的。他正發著科學怪人的狂熱，半摸索半探索，隻管追著黝黝的界麵往側裏去——那拱衛著的碎礁，伸入波濤中參差不齊的岬角，時而雄偉猙獰，時而凹凸有韻致，纏繞著的海帶青草似的也幽鬱、也蒼隆，似乎引入的不止是迷津，還有迷宮——除此之外，他是什麼也看不見了；然而，除此之外，濃霧又正化作團團微雲，向空中升去，開始消散，水汽在頭上如煙般打旋，而潮汐正悲愴地步步行來，時而隆隆，時而嘶嘶。伏翼就想哭，他覺得猶太醫生還是太嫩了，他研究人腦，知道它約一點五千克，然你怎麼能預估這物理的、化學的、神經質的觸變——顯然，他徒然發熱的頭腦正刻畫出鮮明而高於幻想的圖畫，並且進一步推斷已知的世界隻是更加壯麗的景色的序幕，因為美麗和神秘正是物理學的要素——就好比猶太人看見摩西走下西奈山，手裏拿著石板，帽子上顯露出真理來！
“我聽醫生說，你要能夢想，但不要讓夢想主宰你。”伏翼沒抱多少希望地嘟囔。
“那是吉卜林說的！”兆學疚頭也不抬，聲音裏盡是心不在焉的熱望，鬼知道他熱望的是什麼：“你怎麼了？你要我竭力想象，你的心灰意冷主要是來自這閑散的、一閃而過的怪念頭？打起精神來！這會兒我顧不上你。”這究竟是請求，是建議，是讓步，還是命令？前頭就是鯊魚盤踞的海灣——伏翼哭喪著臉，卻不得不陪護著，無論他做什麼瘋事，他要等到他想解釋的時候再解釋。盡管如此，伏翼還是繼續嘟囔，自我安慰的同時也不無渴望能給那個人一點提示、一點警醒：“據說有些對生命仍有眷戀的死人能最大限地增加軀體的重量，重以噸計，壓得水麵不斷不斷上升，所以才又需要人祭消解，據說那是小飛魚的願望和要求……哥！”
兆學疚歎口氣，浪還不算太大，再加上由伏翼護送著，可靠地抵開了潮水的衝襲，就十分省力，眼下卻沒法省心，但他的口氣是篤定而輕巧的，讓伏翼感到那好歹算是惟一的安慰。
“別說傻話，這點安慰是不能把他們從苦楚和非難中轉移出來的，相反，隻會加劇——因為這會動搖他們簡單願望的基礎。說到底，生命形式總在此消彼長，也是他們常常說的，能量守恒。看來宇宙不是一個鏡像，而是一團無序的、反複無常的能量。是的，牛頓很古典，看起來日後量子學派也會很活躍，隻是眼下，我還是喜歡愛因斯坦。他說，探索神秘領域是一種最美的經驗，神秘是一切真科學的起源。”
伏翼再次體驗了麵對他哥發癡時的啼笑皆非，他側頭，卻不敢去探他的額頭，眼下已不是進退的問題了，他們轉眼已經來到了鯊魚彎，隻是他哥明顯沒有退縮的意思，而且也不是觀望的止步，他隻好飛快地道：“哥，你的遠見很惱人。隻說你眼下探索到的經驗吧，我們要去鬥鯊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