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麼?天才雖是力量與意誌的個別凜賦,但同時也是在時代中塑成,並在成長過程中獲得訓練與技巧——這種社會性的遺傳,天才既是天生,亦屬人為。然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天才與瘋癲隻一線之隔,甚至混沌不清?熱度在飆升,似乎不止在筒子內,漸漸擠迫他沒有立足之地,然那猴子圓黑的眼,如同孩子般的眼,定定地看著他,母猴仍死死地抱著小猴,在筒子裏跳著,呲牙咧嘴,撞著壁邊,漸漸變得狂亂,它們的樣子,漸漸開始撕裂、變形……恐懼,永遠是作用於其間的催化劑。而有時候,它與才華、智商並無多少相關吧,在它們,他又何嚐不是獸性勃勃?這個世界有多少種性格、野心和必然產生的幻覺,不可窮盡的瘋癲就能有多少種麵孔!
這裏的瘋癲屬於社會缺陷……瘋癲通過獸性不是與偉大的自然法、生命法結合起來,而是與千姿百態的寓言動物結合起來——狂躁症的象征是一個跨騎椅子的傻子;抑鬱症的象征是鄉間孤獨而饑渴的狼……不知怎麼,他忽然又想起了萬靈學院裏那百年一現的鴨子——在那裏,人們隻尊崇一種瘋癲:流芳百世的尼采式的瘋癲。不獨自己卻向往堂吉訶德式的瘋癲,堂吉訶德是死在一片靜謐之中,他臨終時已回歸理性和真理,這位高貴的騎士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瘋癲——在他眼裏瘋癲表現為愚蠢……但是這種對自己愚蠢的突如其來的認識難道不是一種剛剛進入他腦中的新的瘋癲嗎?
……
兆!把你的達達畫扔掉!把你的騎士小說扔掉!你是個無可取代的全才和無可救藥的堂吉訶德,求你了,專心於科學,扔掉你的幻想吧!你最適合的就是在這萬靈學院裏呆一輩子,你何苦要出去?你忘了當初你是如何才進得來的?又有多少人夢寐以求卻根本無緣涉足!外頭,就不說你萬裏之外的母國,你就是行出這象牙塔一步,甚至就不出,這都不能不觸動你嫉惡如仇的本能,又有某種拜倫式的衝動,或者,至少能引起某種憐憫的刺痛——你會竭斯底裏……竭斯底裏知道嗎?當然知道,你又忘了,我可是個全才:竭斯底裏是一種劇痛,伴有緊張和壓迫感,男人會本能地通過嘔吐將過剩的血液排除……通俗點講吧,如寶哥哥猛然聽到他初遺的對象可卿沒了時,就血不歸經噴出一口血來。好吧好吧,別跟我炫你的言情小說功底,反正不是言情就是武俠,你又剛放下堂吉訶德,倒又要拿起浮士德來,難道你還幻想有一個魔鬼來帶你出書齋?
你不懂,我還是堂吉訶德,可我沒有桑丘,而我最需要的,又不止是桑丘。堂吉訶德已經證明了,要闖蕩成功,要成功闖蕩,我還得借用浮士德,借得他的煉金術來,來孕育一個雅典娜,好帶我去遊蕩世間,行俠仗義,不問七大洲五大洋皆是吾家,不分紅白黑黃盡是我親緣——浮生隻此一夢,死也不悔,永永遠遠也不求清醒!
好個清狂的夢!當然,本能是神話的實體,具極端的不確定性;自然,有意識的願望其實不必然等同於無意識的欲望。自己甚或也會滿足於為它奮鬥而即使隻是在道義上獲得了巨大的勝利……我承認,有可能我也在追求一種錯覺——然他們都是不會認同於此的,自己從來都不是孤膽英雄,而與他們一路行來的生平卻可以告訴我們,英雄也可以遊戲人間,英雄也可能隻是一種情緒。
……海洋中的生命靜靜移動,波浪輕輕撫慰,取代了海麵上方人類存在的混亂和嘈雜,它是天空的一麵鏡子吧?它不反映任何現實,而是秘密地向自我觀照的人提供自以為的夢幻……而這是我的思想,或沉睡、或在你的胸膛上滾動,你輕柔地把它們引向大海,它就是無限,一切都在你原創性的心靈的透明中反射著天空的深邃——而當船在波濤中疲憊了,裝滿了這一路的物品又回到了始發的港口,這不就是我豐富了的思想,從無限中向你飛來——
……飛去?完全交出,完全脫出?心底裏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安,可額上合著一隻那麼溫柔而溫暖的手,那麼溫馨的姿態,然他的心弦又是一跳,似乎有些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