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走進一步，他已找了個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光影猛一搖曳，映入他的眼眸裏，驀見那沸騰的灼熱下凝著一層鋒利的冰霄，醫生如是又嚇退了一步，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聽他又繼續著那個譏諷和惡意的調子，慢慢地道：“別同情我，也別試圖解剖我，我可以給你坦白，如果你願意。是的，我來自你信仰的聖雄的國度，可在那個隻會非暴力不合作的國度裏，我往往沮喪地發現，他們除了是沒有任何劣跡的好人外，什麼也不是；即使有罪犯，也根本不懂消滅別人是有德性的行家的工作，那樣無能的蠢驢確實應該進行文明的修煉，才有可能認識到……眼下如此遠大的可怖優美。所以這裏就挺好，別指望我會配合你們，去打開那個渾然天成的蛋，我不會的。所以他才選擇了我，而不是你，或者她。”
“可是……”
醫生試圖說些什麼，他就淡淡地保持著那點譏諷的笑容，馬上又接口道：“是的——可是，你們也別想我原諒——盡管我滿意這裏，滿意這狀態，可我卻不見得願意原諒是你們把我置於這樣讓人滿意的境地，我想我不會，你認為呢？”
醫生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早就意識到，這個人，比其他任何一個都要難以對付，事實上，他的推斷是正確的。他緩慢卻有效地換了一個不容易讓人窺測到眼色的姿勢，遠遠地從醫生的頭頂上看過去，嘴裏又慢悠悠地道：“那個故事，算是神話、還是寓言？又或許，幹脆就是童話呢？”
雖然醫生已被搞得筋疲力盡，心中承受著做傻瓜的痛苦，但他還是像孩子聽故事一般仔細傾聽著——
“當天父宙斯發現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火，幾乎惱羞成怒，惱怒中，他決定懲罰普羅米修斯，讓災難化作奇妙的偽裝降臨人間，於是他命令火神與鍛冶之神用泥土製作了一個漂亮的惡女人，愛神為她優雅迷人的魅力，騙取所有的男人，並激起他們的欲望，商賈偷竊之神教她說謊不眨眼，巧言蠱惑與欺騙，智慧女神給她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裳……這個美麗的妖婦叫潘多拉，意思是擁有一切優點的人。事實上，普羅米修斯無法抵擋她的魅力，與她相愛了，然而，宙斯的刑處無法逃避，於是他把自己的心煉造了一份禮物送給她，就被下放到了極海，受盡煎熬，然而，真正的懲罰才剛剛開始——他的情人在孤獨思念中，漸漸抵不過誘惑，糾結於眾神的愛慕中，眾神為了討得她的歡心，他們競相給她奉獻禮物……潘多拉在諸多的恭維和情愛中漸漸迷失，忘卻了普羅米修斯。於是宙斯就送了一個魔盒，讓她裝禮物，普羅米修斯的禮物被壓在了最底層，就像他的人，被潘多拉徹底忘卻了。這時，時機終於成熟了，宙斯把她作為禮物送給了普羅米修斯的弟弟……成婚當夜，潘多拉懷念天上的浪蕩生活和各色情人，遂打開了盒子，這時，從裏麵飛出了諸神的禮物：疾病、孤獨、不公道、殘酷和死亡……因此，我們就看到所有的痛苦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其實，在這之前，痛苦就已經存在——英雄普羅米修斯和天父宙斯有痛苦，潘多拉自己也有痛苦，我們這些芸芸眾生又豈能幸免？如此看來，痛苦並非來自潘多拉的盒子，而正因為痛苦才發明了潘多拉的盒子，然而，在那盒子的最底層，那裏還壓著來自普羅米修斯的愛：希望。隻是不知潘多拉何時才能把他想起？”
故事像模像樣地款款進行到這裏，他臉上的笑意驀地變形，既而轉濃，譏諷和惡意滿得遮都遮不住地漾了出來，他的目光又隻膠在一個地方，慢慢地說出了最後一句：“魔盒中要熬到最後才有可能看到希望，也有可能根本就是一場海市蜃樓的誘餌，那麼……該怎樣熬過之前總也無法避免無可逆轉的挫敗的災難呢？”
醫生連忙回頭，這才看到了小榕樹那張明晰生動的臉，鞭子已暫時卷束在了腰間，那姿態依然粗野而漂亮，隻是針鋒相對地，一層凶暴的毒障在她的眼睛裏騰騰升起……
“電棍！”
她隻爆出這兩個字，手術刀毫不含糊，下巴抬了抬，電棍就擱在桌上。看她一把撥開礙事的醫生，將電棍攧在手裏，眼裏是毫不掩飾勃發的懷疑戒備和興致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