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想了想,似乎是願意稍稍回憶一下,於是就肯了——“比如說,你恨得苦,因為你爸爸把你要出國留學的錢和機會送給了你的未婚夫……作為你的嫁妝。可在我媽媽,她並不糾結於這些富貴浮雲,你得我失,她不在意,她愛得無所求,也許你又可以形而上地說,你糾結的是自從你給他的愛更多一點以來,他給你的尊重就更少一點……可是,如果是無所求,物質和精神,又有多少區別呢?”
他又終於肯遠遠地丟過來一眼,一眼似乎又讀到了點什麼,然他也不見得有同情,甚至連認同也是沒有的,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氣定神閑地道:“也許還有一個,印度的舊俗,刺激到了你,刺痛了你——你未婚夫學成歸國後,曾有一次劇烈的社會鬥爭,他差點死於非命,我想,沒準你是要準備被殉葬的……也許你是不忿的,可我仍然要說,那又怎麼樣?我媽媽,就是這樣殉死的,沒人逼她,也沒有習俗為難她,她隻是愛了,她隻是提純了愛,僅此而已。即使你要說你的意願,可是,在我看來,你們印度的佛家也是如是說的吧——如果你能虔誠些,少一點憤怒和懷疑,那麼,就主動和被動的區別,會成為你的心魔的燃點嗎?也許不會吧!那麼,就幹脆點吧,你不願,是源於你不愛——隻怕不是製度,不是習俗,不是社會……你的反叛,隻是因為不愛,不然換一個對象,換一個你愛的,是的,你能做到,因為有那麼大的恨的能量的人,必定也有更大的愛的能量——也許同樣是全身心的奉獻,是刀山火海的犧牲,是無怨無悔的成全,你也是甘願的。而你不愛他,那是天也沒法的事情。其實你隻該告訴他這個,而不是彼此都蒙蔽在諸多外在因素裏麵夾裹不清……你隻須告訴他這一點,你們就都能超生了!”
葫蘆兒隻差那麼一點,就要認同了;然又隻差那麼一點,就要崩潰了……就在這刺探到大腦皮層的灰色小人的邊緣舞蹈中,卻冷不防木木參上了一腳,忽然爆出來一句:“唉,超生不了,意會不了!你說的那個,她是媽媽,她可不是媽媽,她要抗拒女人的本分,其實不值得就舍棄了女人的身份,也許她永遠也不想做媽媽!而對孩子來說,愛是情感,對成人來說,愛才是承擔。”
葫蘆兒就狠狠地對他的木桶踢出一腳,那氤氳的思緒消開一些,又等他們再偶一遇合,葫蘆兒已飛快地檢查了槍的彈藥,這次盯緊了柳生,底氣就足了些,她的決心已下,倒也不難冷靜下來,不能一味防守,遂尋釁飛快地說話。
“是以要往大裏論說,就棄了性別情愛吧,出得去,就是社會,就是國家,就是主義。那麼……同樣是維新,可日本人把外來的東西當飯吃,結果消化了就強壯了自身;而中國卻喜歡把外來的東西當衣穿,結果暫時抵禦了寒冷於自身的體質卻無法改善……就像中國人深恨用鴉片砸開國門的義律,然日本人卻視駕黑船打開國門的培裏為恩人。你算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柳生就恨不得就歎一口氣,幸而木木又遊蕩過來,插嘴道:“你又差啦!他的文化混血不是因為他是殖民兒,他不是,他本身就是混血兒。”
葫蘆兒瞄準待發的槍口又不免有些猶豫,也許柳生並不需要的,可木木已整個人撲了上去……槍響,水麵一片蕩漾,兩人雙雙落水,水麵浮紅,許久許久,兩顆腦袋都遠遠地探了出來,拚命喘息著,木木苦笑,卻是得了柳生忍索的救助,而他的身下,仍有血湧出。把他拉上來,他飛快地在上衣扒下來,利索地捆結堵住腹部的傷口,喘息稍平,他半炫耀半傷感地半笑半歎,“身手竟然差了許多,也是氣數吧,多少年的槍林彈雨,如今竟然被一支半濕的槍花了……咳咳咳咳……你算了吧,丫頭!你的槍械如果沒廢,那我該廢的就是你了,你實在太危險了!”
“為什麼?”葫蘆兒是死不瞑目的驚怒,遠遠地趴在一隻木桶後頭,警覺地盯過來,然卻是失去了威脅力——誠然,論近身戰,她是毫無勝算的。
木木仍然抱著木桶糾結,隻怕糾結不長了,為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他就且作了解答,那話裏也通傳出中國人拉幫結派時粗爽魯直的特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