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時辰的錯(1 / 1)

木木看著他,不由得露出了一陣羨慕的辛酸,也露出了自身無底的頹喪來,他黯然銷魂歎道:“我愛她,東方人誰不愛自己的孩子?我又隻有愛她,因為那一仗實在是太慘了!隻打了那一仗,就懈了我所有軍人的氣血和雄性,再沒有了……還要什麼,還求什麼呢?國家、民族、大義這些大字眼大可怕了,再喊下去也沒什麼,我們全都斷送了也沒什麼,可斷送了我們,卻不能是讓孩子們也繼承這樣沉重的鐵血命運……不能!算我自私,自私的父愛卻是超越了道德、邏輯、嫉妒,也超越了欲望和情感,我想再去找一條出路,再探一條,不那麼沉重的,不那麼血腥的,這樣想著即使我們再不見麵,也寬恕得沒有邊際,沒有際涯就是聯結啊!不若單單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這個身份就該仇三生,你這一仗輸了,下次我又要贏回來,再下次你又等著我……生生死死也不能解!可是它真的值嗎?守這麼多的恨,又重生更多的恨……不值的!”

他大大地睜大了浮腫的小眼,平看著虛空,怎麼也看不穿虛空……隻這一刻,你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譴責他的,無論他是什麼樣的身份,有著什麼樣的過往。也不管他是什麼樣的動機和什麼樣的邏輯……他怔了半晌,沒有人打斷他,於是他又道:“……原以為比起愛,我是不會輸的,然而如今看來,我竟又令她平白錯過了諾亞方舟,錯過了泰坦尼克號,也錯過了一切驚險和不驚險……東方人的兒女愛,總是深厚的,可在大時代麵前,它是又恒定又菲薄啊!”

說到這裏,不知他得出的是什麼樣的結論,他隻這半截,然又落水狗似的搖了搖頭,抱在腹部,疼痛已使他無法移動,似乎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把尖刀刺入腹中,他卻又忍不住心神遙遙地歎,這歎是源自對敵人的欽佩、還是對故人的追慕?竟然連他本色的惡意和做作也剝掉了,淨剩下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的、記憶的聯結。

“那一個,你們的老大,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為什麼也來了這裏?這麼多的偶然,偶然嗎?偶然得都接近於荒誕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可又是不差多少的,也許更清新些,一眼就認了出來了——那幽默、詼諧、博望、敏銳、隨處可遇,果真是惟大英雄真本色,又是大盜本色;而另一個,他有一種休眠火山般的氣質,沉鬱,抑製,內斂,給人的感覺十分溫文,但這溫文的背後卻是絕大的內在力量……”

他又用力搖了搖頭,大力咳著,終於不說什麼了,然他顯得是那麼的消極和沉痛,似乎連酒也不能觸動他了,他已神形遊離開去……

曾經以為,他也是一窩章魚蛇,警覺得頭上長著八根觸須,觸角上還長有吸盤,在水裏扭動時就像一窩水蛇;它那長在花叢中的腦袋上有一雙海藍色的大眼睛,鸚鵡一樣的角質嘴,剪刀一樣的舌頭上長著幾排尖牙,棱狀的身體中間鼓起像一個太歲一樣的肉坨——子彈對它們沒有用,強壓對它們沒有用,它們是一堆軟綿綿的肉,因為打上去沒有足夠的阻力引發爆炸,它們拿自己也沒有辦法,因為它們的血是冷的,沒有辦法熱起來,它們有多變的顏色,它身上不穩定的顏色會根據它的惱怒程度以極快的速度發生變化,從灰白色到紅褐色。遇到危機時,腹部的墨囊還能分泌出淺黑色的液體……然而,是什麼使他鬆懈了下來?即使明明知道,在這樣的背景中,鬆懈就意味著不欲生——卻不意味著求死。

葫蘆兒悄悄的逼近,也許此時她認為既然誰都不安全,那麼能滅一個算一個也是好的,柳生就用眼色警告她,心裏卻存了些別的警醒——那細細碎碎傳來的,一下一下,嘩啦嘩啦的聲響,它是什麼?即使是被刺中了心事,卻也不該如此不堪一擊的,這不像他,這不合人性,人抵抗的頑強性。他側耳,真有些恨自己不是伏翼的,眼眸寒流似的掠動,又苦不是小榕樹。又警戒了片刻,甚或就是葫蘆兒,也靜止到瑜伽的狀態,探尋著這個單調而無懈可擊的池子。

那聲息溫馨,懶散,自由和野性,耳邊頓時一片清澄,潺潺的流水,碧空的行雲,如泉湧般的意象流浪的旋律不似來自塵間你似被塵世拋棄了,又似是你拋棄了塵世……柳生心裏一動,不知是悲是喜,然卻是難以淡定……這是小榕樹的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