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水中花(1 / 1)

頃刻,小榕樹輕而快地完成了,又打了個眼色,大概是要他跟好的意思,一扭身,將身就地一貼、一撐、一躥,整個人迅捷輕靈,隻怕是二號也隻是這樣的境界——身後寒氣惻惻追來,間或嘰裏呱啦的冰凍之聲仍隱約可聞。木木耐不得,或許他一直以來也想過女兒是她這樣的模樣?又或許沒有?他隻是孤寂難耐。一直以來說那麼多的話,也笨拙地拉攏過許多其實是真心喜歡的人?然他隻能對他們說:我覺得你像一個人,你像我!於是就把人嚇開了——誰也不像他,誰也不要他。為什麼呢?這樣的孤寂,無處寄身似的孤寂。這孤寂惡意地擠迫著他,逼迫著他,一路說出那惡意的話來,怎麼也說不出好話來——

“丫頭,頭先是你在起樂吧?中國的禮樂啊,也不是完全過時了,可你也不要以為,如今這些痛苦之弦隻能彈撥出遙遠的霧網背後的瘋癲——痛苦仍然伴隨著我們,仍然包圍著我們,仍然在我們當中!”……他的喉頭咕咕直響,他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他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呢?其實他一路看著在前麵探道開路的她,看她一路猛而捷,前麵凸出的石頭她劈一掌給他挫平,轉彎拐角的地方會等一等,手總會在他要一頭撞上尖石的時候擋一擋,時而拖一把,時而拉一下……他什麼時候享受過,這中國式的純然的、敬老待遇?其實他明明想說,他看她就像是一朵浪花……然他隻能別扭地問她:“別來這一套吧,你說,你告訴我,你看我像個什麼?”

她一直沒有說話,隻凝神在走,間或也要照料因為錯神而時時需要照料的他,這會兒在拐口停一下,也許是因為漸漸回暖,她也不那麼急迫了,而他的神色卻是急迫得絕望,於是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彎一彎嘴角和眉睫,暖暖地,淺淺地,笑漾出來,梨渦酒暈似地蕩漾開去,又甜又神氣,她笑道:“你鬧什麼別扭啊!不管你什麼樣兒,你能像什麼?你像老爹唄!中國的老爹、狹隘的、老土的、古舊的、短見的都這樣兒!自以為是為子女好,生生死死自個兒憋著、受著、壞著,擰著心肝腸子啊,尚不知道,死不肯明白,兒大兒世界,甭瞎操心,甭添麻煩才是對的,走啊——”

木木的喉頭咕咕直響,他想校正的,隻是又有些舍不得,那麼嬌甜的笑容,女兒的愛嬌!當下小榕樹也不多話,二人一路走,那黑不隆冬的隧道裏初時是白茫茫的一層寒氣在裹繞,直到一路探向溫暖的地方,白茫茫的寒氣漸漸變得稀薄,眼前也始終不曾清明,因為,白寒稍消,一層晦澀的熱霧又迫不及待地迎麵襲來,冷熱交加處,水滴答變成了淙淙,而後變成嘩嘩,變成了轟隆……等那悶響越發扣人心弦時,他們已經下餃子似的整個兒趕趟兒滾入了海流裏!

小榕樹首當其衝,落入海裏,卻還是碰到了固體,黑黝黝的,挨挨擦擦的,也有尖刺的棱角,她隻怔了那麼一下下,身體比意識又靈敏許多,一點也不曾打悶,將身一扭,抽開來,想著又不能,背後還有一個渾身血淋淋的、最招它們喜歡的木木呢,也許正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引得它們一路在外麵候著——想到這裏,小榕樹就懊惱得恨不得跌足,卻又跌不了,再一想到他們是在海裏,而自己其實是不識水性這一點,她就不能不有點慌神,鞭子在身,可在水裏隻怕也揮舞不開,可是卻是沒法躲的,那裏都是黑壓壓的,不黑的地方卻又是不得著力的軟弱感,她就橫下一條心,想,也隻能這樣了!

依稀記得它們的眼還薄弱點,就衝著一條,匕首一揚,側裏殺到,大口慢慢地打開了,白森森的牙口覆蓋上來,籠罩上來,本來這一下是該跳起來的,然在水裏,隻管拖泥帶水,但至少給後麵的那一條殘命騰了點生機吧,她就自嘲地想著,不道他又死不足惜地夾裹不清,挨過來,拉一把,拉她側裏一閃,卻得從兩條鯊魚間滑出——也仍然是鯊魚,甩不開、躲不了……他們瘋狂地踢水,順著那水流,箭一樣上升,無奈鯊魚密密麻麻,無處不在,隻怕水麵上泊定的更多!然又能怎樣?一路上衝,小榕樹到底是感激的,即使他的血使鯊魚的殺性全起,圍剿而至,可至少,她得以脫出了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