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人倒不含糊,點頭:“是的是的,你照著良心說,不要總看我臉色,都是爽直人。”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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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因在中國出入差不多也有十餘載,披著文明和先進的外皮,行盡坑蒙拐騙偷之能事,文明大盜無往不利。其時,漸漸已經到了1930年,斯坦因正在組隊準備第四次進西域腹地采探,然中國已從帝國的迷夢中漸漸警醒,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再不相同了。中國人在救火,自然就容不得人再火中取栗。也是因為掠奪過重所致,文明大盜們引得許多中國的有識之士十分憤恨,蔡元培校長結餘了同道,一再聯名上書國民政府,痛陳被盜文物的痛憤,就在今年年底,政府第四次會議議決,取消斯坦因護照,令即日出境。”
說到這裏,老喬就聳聳肩膀,顯出了正直和無辜,引不起半分的共鳴。
“而我,因為不合摻進了這次的探險隊,因而也受到了驅逐,然而我卻不太甘心,所有的前期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季節也剛剛好,我甚至都預感到這次可以有所突破——幸而我平時也沒犯大錯,積招怨惡,於是,就略略改裝,逃開些,潛藏在安西更往西的沙堿地裏,等待著風息。眼看冬盡年臨,風起起落落,卻始終不曾算是大起大落,於是就一直都下不了決心起行,雇來的駝夫都不幹啦,又逃了不少,剩幾個趕馬的騎手還在觀望。然後,就到了那一夜,我決心出發的那一夜,夜裏,也像這樣,整個沙漠就隻剩下明月和星空,星空悠遠而深邃,像堅硬的燧石散發著冷光。我醒來了,窗外長庚星閃閃在黑暗裏,我疑心這就是當年指引東方三博士直到泊利恒尋見聖嬰的那顆大星。這時,我已心動,似乎有了預感,再一會兒,我又看見一隻夜鷹衝天墜落——這似乎是一種文明的、孤獨的墮落形成,我再等不及,束馬而出——打馬奔馳,風順沙平,行程如風,整整有四五個小時,直到天色完全清明,我的狂熱才有所消退,而我已經遠離了玉門關,甚至遠離了河西走廊,眼看就要踏入了死亡之海,我一個人!這時,如果我可以停下來好好冷靜,而後勘測地理和風向,也許又是另外一個光景,然而,這時,我又得到了第二個神啟一般的指示——
“你們知道,據說之前的樓蘭人血統,是不純粹的羅馬血統,褐色的發卷,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碧色的眼眸……特別是樓蘭女子,”
老喬邊說邊瞄向火堆跟前的女郎,追補道:“就跟她一摸一樣,那時我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某個夢境衝出了瘋狂的大腦,然後變成了一幅真實可見的場景;我受這狂熱的驅使,思緒忽前忽後,飄忽不定,眼前是一片渾濁,千變萬化的煙霧……總之,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衝了上去……本來隻想跟你,談談,可你就又叫又打,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然後,就是老焦的事了,他本來都過去了,卻又把車開回來,把我當成是強搶民女的色狼,塞車裏去了。”
那女郎大怒,瞪大又深又圓的黑眼睛,漲紅了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倒是老焦,探頭出來,笑眯眯地自呈身份:
“是我,我是敦煌的治安保長,還不老呢,別老焦老焦的叫!好了,你繼續,還沒完呢,你說色狼是冤枉你,那後來你束反劫車總是真的吧!”
老喬嘿嘿的賠笑,大概覺得很光榮,示好地把視線投向另一個人,那個人卻不大領情,不語不言,倒是那絡腮胡子挺身出來替他亮了身份:
“冷趙括,就是他!這小子又陰又狠,道上最好別給我碰上,不然非咬你兩口!”
老喬就繼續笑,道:“我被老焦當色狼塞上車,上了車,我倒不急了,車後廂足足塞了一車的人!冷趙括和這位胡子兄弟也在,而且,胡子兄弟最厲害,那時我就知道了,因為,雖然大家都是被逮來的不良分子,然而隻有胡子兄弟額外被綁著,連嘴巴都塞上了。車裏很冷,因為都是行家,出行在車裏都備著冰呢,於是我又鎮定了不少,而就在這時,他們卻要返回,我聽到了鷹在高空的聲息,那裏肯回?可一人又爭不過,急得幾乎要拚命,隱隱的,我們甚至可以看到那個龍卷風的風柱,然而就在那風柱的後麵,我記起了這個記號!那是因為風裏有某種東西互相衝撞,那就是時空的衝撞!那看似無情的事物的原因都與隱秘的、巨大而恐怖的喜悅相接,我甚至害怕理解這種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