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初次相見，小和尚就顯出了他實際、直率、堅定不移、然也神秘的本色來。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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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們才知道，這是小和尚跟雲南古聰人學來的做生意的方式。然而，麵對他天真的羞澀和欣喜，像樹木的果實一樣誠實，他們能回他什麼呢？
——這是個問題，是一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的問題。
紅豆愣瞪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回頭想去蘆葦叢中尋那點著介疤的光腦袋，卻遍尋不著，再一轉身，卻見一心靜靜地在陽光下，已站成了一個剪影，一束陽光透過浮雲落入他掌心之中，他不看誰，臉上又有羞澀的笑容，眼中卻是奔放的表情。
炎陽隻管蒸騰氤氳，曬得並立的胡楊亦如海草般冉冉搖曳，相反，它旁邊的人卻顯得堅定，從容——
在陽光下，他感到自足，這個印象始終在打動著同樣熱烈赤真的紅豆。
他頂多十六，在身體上，正是少年向青年飆漲的時機，身量未足，卻敦實得像頭小老虎，渾身散發著純粹而純淨的野生動物的氣息。
而再看他的舉止，卻仿佛靈魂已經像垂柳一樣沉落到腳底了，讓人覺得他是個沒有年齡的轉生童子。
特別是在許許多多個不花兒的時候，他簡直就是無涯無際的碧空下無欲無念的幻象——
然而，他又不得不羞澀地告訴人們，他是個小花和尚，小花和尚一心。
“我眼神不好，因為和尚吃素所以缺乏維生素A……可以讓我摸摸你的臉嗎？”
他說得又有理，又切實，又這麼真誠地請求女施主紅豆……
而後，一把就平伸到了高聳的胸部——
雖然他解釋說他不知道紅豆長得這麼高……
然而，就那麼無辜地解釋的著的時候，他的手即使不大敢發力，卻顯得那麼的依依不舍，怎麼也舍不得離開。
……
這時小和尚一心正在送別喇嘛——
前些日子，這些在星星人口中一步一叩的朝聖者們真的出現了，隻是當時喇嘛也是生意人，帶著鹿茸，麝香，藥材，皮毛，來換取茶磚布匹……
此時，大概一切就緒了，就打算錯開傍晚的散會酒，先行一步。他們於是與約略同宗的一心拜別過，而後，就趕著滿滿當當的駝隊，歡歡喜喜地繼續他們的等身長頭，去了。
真的是有的，星星人所漫講的，星際夜話。漸漸地，即使換了些麵貌，然而都出現了——
這關城，這兵戎，這流民，這商旅，這隻憑著無上的信念遠走西域帶回了商旅的小和尚一心……
原來都是有的，把夢想變成了現實的人。
……
碧空如洗，卻又粲然，寂靜。在這小而無限的一方，就顯出了明朗和空寂，有一種幽玄的氛圍，似乎是明晰而清澈的神性溶於周圍的風聲中。
一心黑中透紅的圓臉上掛著一絲清淨而詭秘的微笑，那隻穿透了陽光的手緩緩地收了回來，陽光似乎轉了方向了——
陰影中，他的目光是恢恢淡的顏色，仿佛能看透到內心深處，那是一雙深邃透徹的眼睛，讓人感覺裏麵沒有隱藏任何的秘密，然而卻有一種貌似沒有陰影的人眼底那種暗淡的光芒——
此時，他漫漫地越過情境，似乎在凝視某一段曆史，那是一口時間的深井……
在他身邊，總覺得風聲聽起來像潺潺的水聲……
也許是太過幽玄了，紅豆隻覺得酩酊之中襲來一陣戰栗，心裏有好些空寂的感覺，不好收拾，紅豆遂按照一貫的方式，直接忽略了它。
她走過去，踢踏出好些聲響，這時，一心果然就咧嘴一笑，那個轉生童子的形象就攸然幻滅了，紅豆氣鼓鼓地移開了目光，隻聽一心就呱呱地笑，咧開一口鹽塊似地參差白牙，有樣沒品，十足個花兒頑童：
“紅豆姐姐，你才有一雙澄靜得像葡萄酒一樣的眼睛……你要親我一下來抵我的石頭嗎？”
紅豆瞪著黑眼睛，揮舞著拳頭，怒道：“小花和尚，找打！”
然而她的拳頭未上去，一心又是一笑，笑容又天真又沉靜，又沉靜又天真，感覺隻在花兒頑童和和尚之間自由切換：
“不用為難的，有時候，重要的不是一個人能付出多少，而是他願意放棄多少，對嗎？誰都是孤獨的，都在啟程，向家而行。可我真高興，這一程同行的有你這麼漂亮的姐姐。”
“你……”
紅豆就想問他是否是真的：自己真的漂亮，一心真的因自己感到高興……
然而卻又止住了，雖然一心仍是個少年，而在原來的教化上來講，還是顯得不莊重，然而，屬於紅豆自己的本色，其實就是這樣的直達粗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