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大說話,沉默得恰到好處,一雙約略有些大的耳朵卻支楞著,倒不似呆兔子,似《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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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慣守的忠犬,就顯得十分在意聽別人的話,事實上也是如此。
——不然又怎樣呢?
憑著語言,一個人能夠觸及另一個人到多深?
如今走一趟內地,又應時得了“腦中長草,我們開口說話,草就被割”的政治警示……
伏翼就有些懊惱,自己越發陰翳沉悶,也越發不討人喜歡了吧?
總是想著防微杜漸,有時候連老大也忍不住噓他:你老那麼別著勁兒幹嘛?也學斯文人醞釀情緒、積聚思想?咱養得起嗎?
當窮人不能把事情搞得那麼曖昧不清,不要有什麼顧慮,你對誰都可以提出明確的要求,你斯文哥也說,卑賤扭曲的心裏隻能是自己墮落……
伏翼愈加苦笑:人們會說一個人可以長期忍耐,就意味著他們無法為這個人找到任何不能繼續忍耐下去的理由……
他們,會明白嗎?
因為他們的壯懷激烈鬥誌昂然,他們的青春和巧智,年青和練達,才榮升了他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這些年,連托生的孩子都急不可耐地想長大成人,當童年從手中滑落的時候,在許多孩子的眼中時常能看到滄桑和無辜……
我當然也一無所有,所以隻有從這個基點出發,因為一無所有,唯有正直、小心和吝嗇。可是,正是因為有了他們,他才能相信,五素人的不老的夢想、不死的情懷已經銘刻在他們共同開啟並曆經的故事裏……
無中生有的英雄故事,不是畫餅。
於是,他和所有在三座大山壓迫下的普通中國國民一樣,懦弱地過著每一天,卻又因此而剛強。而他又有了另外的期待——你是個平常的人,卻是個難得的好兄弟。他想要的,隻是這樣,這樣就足慰生平了。
他或許並不太懂得糖二那時常抒情的臉色意味著什麼,聰明的男人一定能掌控自己情事的走向……
他隻能說,阿門!
然而老大,由於歲月和責任感,她確實已經養成一種暴躁與冷靜交替的複雜性格,她無處隱藏也無可釋放那俊美的青春的傲岸,然而她的愛已經沒有一鱗半爪的溫柔了……他隻能暗自焦灼,大概她尋求的已經不是幸福了。
一心的聲音中時時充滿了一種散發著熱力的活潑和快樂,然而在人後,他的聲音裏又帶著晨風的端莊和清爽……
柳生,那傲岸而輕蔑的目光,孤獨而又凶暴的神情,他的倨傲並不是不能使人聯想起拜倫式的孤獨,如今卻常常是一種昂奮的憂鬱……
他關注並關切著他所關懷的,這種幾乎屬於自然的容納的感情,使他的心更接近一種普通的狀態,這是原野接受夕陽的那種感情,這是一切豐草茂樹拖曳著碩長的影子,窪地和丘陵涵詠於各自的影像裏,恍惚包容於薄暮之中的感情……
這個世界每一天都充滿感性,又僅憑感性的暴力維持著秩序。大家彙集到一起時,卻各有各的心事,很難想到一起——
而伏翼的希望卻是:以妝園為圓心,大團聚。可實際上,卻是一人一城一國,各為其主……
伏翼隻覺得自己的大腦裏藏著一個蜂巢……
於是漸漸不太愛說話了,隻分解別人的話——
這種操作無疑在苦澀中摻雜著歡欣,在理性中摻雜著陶醉,其慎密的技巧性考慮與感覺上的沉溺幾乎是合為了一體了,所以,在五素人中,他仍然是個包打聽,常常也隻是個包打聽。
……
黑夜就斜倚在天外,比每一夜都顯得要更濃烈些……
一隻全羊很利索地分成了大塊,分傳下去,這樣就可以各自取刀切割耳食了。人們於是紛紛招呼他,熱情洋溢,卻又不過分執著——
雖然他從來不拿什麼主意,然而動作、腳步裏全是主意。
伏翼又隻是笑,毫無意義而又可作任何意義來解地笑,他的作風是遇事態度曖昧的——
他又不為人知地歎了口氣:誘人的羊已經可以開食了,然身邊積聚的人仍然沒有少,又隻少了單純被美食吸引的,如今依然環繞身側的,就顯出了純粹的目的性來——
已經有不少人約略、打擦著提問……
他又能怎麼樣?
別的他都肯盡聽信哥哥弟弟們的,惟獨這一樣,這錢……他隻能相信數學計算。
要怎麼結算,糖二才不至於笑自己小農意識?
而又怎麼合理發放,一文當十文來調度,老大才不至於覺得物非所值?